当天半夜,唐二回到村里,来到自家门前,叫了半天,没人应声。跳进院墙,才发现自己的家已经成了柴草屋。等到天亮,他一问乡亲们,才知道妻子为了逃避财主何老栓的污辱调戏,已经带着女儿离村到北平天桥投亲去了。原来,在唐二所在的队伍开拔到娘子关后,何老栓就几乎天天到唐二家调戏唐杨氏。后来何老栓扬言,非要收唐杨氏为二房不可。唐杨氏想起唐二说在北平天桥有个开茶馆的表兄,便带着女儿到天桥投亲避难去了。乡亲们告诉唐二,那母女俩一去二年多,至今音讯全无。何老栓没能霸占唐杨氏,便将唐二的两间小屋占为已有,作了他家的柴草屋。
唐二一听说妻子女儿被逼得去天桥投亲避难,不由大吃一惊。他早就听表兄说过,天桥那地方是三教九流啥人都去的地方,穷人到了那种地方得处处留神。唐杨氏一个妇道人家,又带着个十多岁的闺女,去天桥那种地方,要是投亲不遇,那可怎么好呢?唐二一气之下,从自家小屋的炕洞里找出那两把锯齿宝刀,飞跑到何老栓家里,把何老栓一劈两段,然后才回到武安县城见邢团长。那邢团长一见唐二提前归队,十分吃惊,问道:
“你满身血迹,刀上有血,杀人了吧?”
“那何老栓逼走俺老婆孩子,占俺家屋,俺把他宰了!”
“你老婆是死是活?”邢团长问。
“她们娘儿俩上北平逃难去了,至今没有音讯。俺……”
“你要找她们娘儿俩?”邢团长在屋里来回踱了两圈,终于无可奈何地说,“你要上北平找亲人,我不拴着你。你这些年跟我不容易,我给你五十块大洋当盘缠。可有一宗,你找到老婆孩子后,安顿好了,还得回我这儿来。要是让我知道你不讲交情,该回来不给我回来,那可别怪我不讲交情,让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唐二二话没说,就往北平赶。到了丰台,他才注意到自己还穿着一身军装,忙脱下军装,卖给收破烂的。又添上两块钱,买了件白粗布对襟小褂,买了条蓝布便服裤子,又买了双实纳帮子布鞋,穿戴好了,这才进城。
没想到刚一到天桥,唐二就遇到刘老头怒杀陆大肚子的事儿。他为了救自刎的刘老头,一时忘了找妻子女儿的事情。想不到,晌午刚过,由大兵黄领他去陆大肚子家寻找唐杨氏时,为时已晚,唐杨氏已不知去向了。他在街上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头像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真是欲哭无泪,心如刀割,当他又被游人挤到陆家茶馆门口时,他见行人还在指着刚才刘老头杀陆大肚子和刘老头自刎时留下的血迹议论个不休,大部分人都在骂陆大肚子罪有应得,这么死是便宜了他;人们还叹息刘老头为民除害后自刎,实在可惜。只有陆家茶馆的管账先生听人们议论很不是滋味,他摘下老花镜,跑出茶馆冲人们嚷道:
“你们瞎嚷嚷什么呀?真是猴拿虱子——瞎掰!我们掌柜的有什么不是呀?你们甭光听一面之词!自古以来,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平白无故地在大街上拿刀子捅死人,这能算对呀?真叫新鲜!你就去问问皇上他二大爷,他也不敢说大白天拿刀子捅死人的主儿占理!真是的!”
唐二见这个管账先生五十来岁,不胖不瘦,忽然心头一动,想道,俺表兄也是他这么个岁数。对呀,找俺表兄去呀!十有八九,俺亲人落到俺表兄家了!刚才那个刘老头是怕俺拦住他自刎,才说俺翠翠他娘在陆大肚子家,想把俺支走!想到这里,唐二忙上前对那个管账先生说:“这位大哥,俺打听个人,叫何桂根,他是要饭要到天桥来的,在茶馆里头当伙计,是俺表兄。”
“何桂根?”管账先生听了一愣,又看看唐二,一见唐二身上的血迹,便皱眉头说:“你是来找何桂根的呀?那你刚才多管哪门子闲事呀?刘老头杀了我们掌柜的,你把刘老头抱到哪儿去啦?活该你倒霉,刚才何桂根还在这儿呢,就在你多管闲事这工夫,何桂根上陶然亭大庙底下听蛐蛐儿叫去啦!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