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一阵凳子、椅子响,人们全站起来了。原来孙少帅和他老婆母老虎进来了。他们夫妇俩后头还跟着三个人:一个是白天陪孙少帅到春华园听书的杨明,他这会儿穿件纺绸大褂,手拿一把折扇,越发像鞋店经理了;另两个人是两口子,男的是孙少帅出资办的《燕南日报》主笔卞国砚,他从头到脚都像个师爷,尤其是鼻梁上的那副老花镜,镜腿很长,镜片都快挨鼻子尖了,更像师爷。女的是孙少帅办的小小戏班班主刘英,此人横眉立目,年轻时在东北跟过日本关东军飞行大队的一名教官,日本投降,那日本教官跑回日本去了,把她甩了,她只好一个人从齐齐哈尔要着饭流落到沈阳。几个月以后,蒋军退到关内,她又跑到天津,当了妓女。卞国砚是她的嫖客,两个人打得火热,一起跑到北京,投到孙少帅手下。孙少帅是好几个戏园子的大股东,去年要办个戏班子,就让刘英当了班主。刘英有点儿水蛇腰,戏班的孩子们恨她又狠又毒,给她起个外号叫“罗锅子”。她和卞国砚是孙少帅的左膀右臂。孙少帅说天桥这儿有点势力的人全是土混混儿出身,太粗野。而卞国砚和刘英识文断字,又有本事,便将他俩引为心腹。所以请客办堂会,让他俩与杨明一起跟在自己左右。
“各位请坐,请坐!”孙少帅胳膊肘上挂着文明棍,双手抱拳,朝四面招呼了几句,然后冲后摆摆手说,“开席上菜!今儿个兄弟请春华园的几个姑娘给大伙儿唱几个新段子,助助酒兴,大家伙儿可得多喝几盅啊!哈哈哈!”
四个大圆桌面支起来后,八大盘四大碗很快上齐了。当每个人面前斟满第一杯酒时,客厅旁门的门帘一闪,董寡妇带着三位姑娘和两位盲艺人进来了。走在前头的是翠翠,当她听说还有两个小姐妹和两个瞎老头子一块去孙府唱堂会时,她心里踏实点了。可是进了客厅,一看满屋子人全盯着她,她又紧张起来。弦子已弹出了过门儿,她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唱。
和朱六坐对脸的陆大肚子,两只眼紧紧盯住翠翠,左腮上的刀疤又红起来,都快流口水了。朱六立刻明白了这位镇天桥的心思,忙端着酒杯,绕过桌子,过来拍了陆大肚子肩膀一下说:“老哥哥,这是怎么啦,直眉瞪眼的。来,咱干一杯。”
“啊!”陆大肚子打了个愣才清醒过来,端着酒杯站起来说,“干就干!老子不在乎这个!”
“老哥哥这是跟谁怄气呀?是不是兄弟敬酒敬得不是时候?”朱六笑嘻嘻地问。
“净是废话!我根本就没气。”其实陆大肚子是在生孙少帅的气。白天在春华园,要不是孙少帅横插一杠子,这叫红宝的丫头……可是陆大肚子惹不起孙少帅,只能把气咽肚里。朱六这会儿又勾起他的心思,他左腮上的刀疤都变紫了,他咬牙切齿地说:“谁敢惹老子生气,老子活劈了他!”
朱六说:“我估摸着你心里头有事儿。这么着吧,明天晌午上我那儿喝点去,咱哥儿们好好叙叙。”
第二天头晌午,朱六在前院堂屋摆了一桌酒席,为了表示恭敬,他派朱记茶馆的一个伙计登门去请白铁嘴和陆大肚子。
朱六的名字叫朱德成,三十六岁,满脸小白麻子。他是河北省河间府人,二十五岁来到天桥,很快投靠青帮掌门师傅门下,成了“青帮”的一个头目。他以开茶馆为名,专门勾结敌伪军政人员和土匪伤兵,干尽伤天害理的勾当。他最来财的买卖是开赌局子和开“老妈店”。这“老妈店”表面上是承办给大宅门雇老妈子的业务,实际上是他带着天桥的地痞流氓,奸拐坑骗,买卖人口。天桥五虎就是他的得力打手。在买卖妇女的过程中,他不知奸污了多少妇女。因为他家在天桥西边的福长街头条,人们称他“西霸天”,他自称“伏地皇上”。也许是因为他作恶太多,天理不容,前几天他开的朱记茶馆着了一把火,十几间房子和许多东西烧得干干净净。但是,这并没有使他动心,他这时候心里只有范老妈子的闺女巧贞。
竹帘子一响,堂屋进来两个人,正是白铁嘴和陆大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