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先别走。我得给你点透了。你的命太硬,年轻克夫,老来克子。谁叫你没儿子呢?那只有你女婿得遇上点灾了。话说回来,你这点儿灾过去了,往后就行了,逢凶化吉嘛!”
当范老妈子踉踉跄跄地走到中心市场时,支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在道边一个饭摊的长条凳子上。这里人声嘈杂,一个挨一个的饭摊前都坐满了人。天桥的饭摊和四九城儿其他地方的馆子不同,是整天营业。因为来逛天桥的人不但多,也很杂,有刚下火车的,有刚散戏从园子里抹着汗珠子出来的,有打永定门刚进城的……这些人来到天桥,全是饭摊的主顾。而中心市场的饭摊又最多。吃客们有喝粥的,有喝豆汁就着辣咸菜吃烧饼的,有啃锅饼的,也有一手拿着条黄瓜嚼贴饼子的,还有就着羊杂碎、牛蹄筋喝酒、猜拳行令的。这些吃客大部分是南苑各村赶大车的把式,他们划拳的声音又高又脆,带着吆喝牲口的味儿。他们赶车进趟城,把事情办完了,跑到天桥看看玩意儿,对付二两酒,就算过个年了,所以他们嚷得特别来劲儿。
这一片声浪,使范老妈子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她觉得刚才算命先生的那些话好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回荡着;她觉得这些话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或许根本就没人说过,那只是自己耳鸣罢了。本来嘛,自己的女婿不是好好儿的吗?昨儿个还过来给拾掇房子呢。唉,今年雨水勤,自己的那两间小房全漏得稀里哗啦的。等闺女嫁到刘家,干脆把两间破房拆了,把砖头和木料全使在一间房上,就剩自己个孤老婆子了,有一间房子也凑合了。范老妈子刚觉得心里踏实了点,忽然又想起刚才在算卦摊上见过的那个年轻女人来。范老妈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心里嘣嘣直跳,想道:“老天爷保佑,但愿那位先生这回给我算得不准!”范老妈子朦朦胧胧地想起来:刚才打家里出来时,合计着该给闺女带回去点儿吃的。苦命的闺女一年到头不得闲,也不出门,针不离手,缝不完的穷啊!孩子好不容易盼来了喜日子,可那先生说……说……唉,兴许没什么事,算卦的人成百上千的,哪能卦卦都准?就当没那回事!人好好儿的哪儿来的灾呀?范老妈子咬咬牙,又挣扎着站起身来,把被冷汗贴在脑门上的一绺灰白头发拢到头上去,向一处卖硬面饽饽、刮骨肉的饭摊走去。她挤到饭摊前,刚要掏钱给闺女买吃的,忽听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娘,娘呀……娘……”
范老妈子听出是闺女的声音。“啊!”她立时感到要有事儿,眼一黑,差点跌倒,幸亏她一扶饭摊的案子,又挺住了。她猛一转身,果然是闺女向她扑来,只见孩子头发很乱,满脸是泪,面色苍白。没容范老妈子说话,女儿巧贞那苗条的身子已经扑到她的怀里。本来孩子就瘦弱,这会儿一双大眼睛更大了,睫毛湿漉漉的,鹅蛋脸儿上也挂着泪珠儿,带着哭音儿喊了一声娘。
范老妈子搂着闺女颤声问道:“巧贞,你这是怎么啦?”
“娘,大海他……他让人给打了……”姑娘说着又哭起来。
范老妈子呆住了,定了定神,才问道:“大海是让谁打了?这会儿怎么样?”
“我也不清楚。刚才是秀兰妹子来送了个信儿,我追您来是想跟您看看大海去。”巧贞抹掉眼泪说。
附近几个饭摊的人凑过来一大群,看着范老妈子母女俩,有人在同情地劝着,有两个刚才也在白铁嘴那儿算卦的人惊讶地说:“没想到那位亚卧龙先生算的卦这么快就应验了!真是个活神仙!”
“还真是。”
人们觉得他俩说得蹊跷,用询问的目光望着他俩。他俩将刚才范老妈子算命时的情景一说,人们听了也惊叹得直咂嘴。不一会儿,“亚卧龙白先生是活神仙”的新闻便在各个饭摊上传开了。正在这时,活神仙白铁嘴出现在人们面前。他是接到孙少帅的帖子,到孙府去赴堂会,从这儿路过的。
白铁嘴从范老妈子母女俩身边走过时,看了娘儿俩一眼,嘴角顿时掠过一丝阴险的奸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