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息人天籁,都沉车马音。
风铃呶忽语,午塔闲无阴。
久坐槛生暖,忘言意转深。
明朝即长路,惜取此时心。
1934年,春。钱锺书作了这首题为《玉泉山同绛》的诗。考取清华大学外文系研究生又与钱锺书订婚的杨绛,正值人生好华年。岁月待她不薄,仿佛诸般好事都迎她而来。可是,钱锺书却未与她一同回到清华,这与她昔日设想的情形迥然不同。
钱锺书报考的中英庚款留英奖学金,由中英庚款董事会设立。中英庚款一事要追溯到晚清八国联军侵华时期。1900年(庚子年),八国联军占领紫禁城。次年(辛丑年)9月,中国签订了屈辱的《辛丑条约》。条约规定,中国赔偿各国4亿5千万两白银,以各国货币汇率结算,按4%的年息,本息总计约9亿8千万两,分39年还清。这笔钱,史称“庚子赔款”。
早在1904年,晚清驻美公使梁诚便与美国国务卿约翰·海伊交涉斡旋,提出了“退款兴学”之论。根据中美双方协定:自1909年始,头四年中方每年至少派学生一百人赴美留学,第五年起,每年至少续派五十人赴美,直到退款用完为止。1909年,第一批赴美学生,是最早的庚款留学生。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便是其中之一。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协约国获胜,同盟国战败。其他各国为争夺在华利益,也先后效仿美国,与作为获胜方“协约国”之一的中国达成相应退款协定,主要用于中国留学教育。1926年,英国国会通过退还中国庚子赔款议案。1930年,中英两国政府正式换文,赔款议案成立。1933年8月,举办了首届庚款留英公费留学生考试。
钱锺书便是第三届留英庚款生。
远在上海积累工作经验的钱锺书,久不见杨绛,自然挂念甚深。昔日写信的习惯不仅未改,反倒愈加浓烈。寒假回家的杨绛,几乎日日都能收到钱锺书从上海寄来的信。写信还不够,只要杨绛假期回家,钱锺书百忙之中也总要来拜访杨家父母,最重要的是看她。假期结束,杨绛回到清华。
钱锺书给杨绛写了无数的信。内容自然是私隐,也不会随意拿与旁人看。但信封上寄信人落款,总是人人可见的。钱锺书鬼才,总会花样百出,推陈出新,费尽心思地更换不同的落款。最常见的是“奏章”二字,他说有点“禀明圣上”的意思。
一次,钱锺书把落款写成“门内角落”。旁人乍看之下,实在难懂。这封信是假期寄到杨绛家中的。当时,门房跑来把信交给杨绛的时候问她这四个字何意。她也想不明白。后来,钱锺书回信解惑,“门内”是钱的英文(money)音译,角落是钟的英文(clock)音译。杨绛乐得大笑。
1934年4月,钱锺书又北上去看她。对于钱锺书来讲,时间金贵。只要得闲,他总看书。不过,哪怕是嗜书如命的钱锺书,在未婚妻面前,书也得放一放。素来不爱四处走动的钱锺书还陪杨绛春游了一场。杨绛心中欢喜,还作诗应景。钱锺书的《玉泉山同绛》便是他春游途中应和杨绛而作。
钱锺书还把自己写给杨绛的情诗,自然也包括他与杨绛的唱和之作,集结成册,自费付梓,题名《中书君诗》。杨绛的老师吴宓也收到一册。吴宓也是诗人,自然与钱锺书走得近些。他还为钱锺书写了一首题为《赋赠钱君锺书即题中书君诗初刊》的诗,赞他“才情学识谁兼具,新旧中西子竟通”。
诸人风雅,作诗留字,最见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