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财在头里走着,越来越焦躁不安。来福起先以为它就是走累了,就像人累了也会烦躁。家猪都不善行走,走长路容易浑身发热、有气无力,酷似中暑。来福叫它歇了,它就在路边匍匐下来。他卸下肩上扛着的那把长柄粪勺,从路旁溪沟里舀来水,浇到旺财身上给它冲凉。浇完一勺,他又去舀来一勺接着浇。旺财很享受因此很配合,水浇着头部它就把头昂起老高去迎着,浇到背上它就拱拱背承接,浇着屁股它就来回抖抖两股的肉蛋以示舒爽。来福一勺接一勺地舀水来浇,直到把旺财身上每个地方都浇了个遍。
“好了,你快活够了,该开路了。”他扛起粪勺,扬了扬手里的竹枝。
重新上路,满耳是林间鸟儿的晨噪。一群山雀栖落在他俩前头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上,欢快跳跃,嘁嘁喳喳。待他俩走近,雀儿佯作惊起,往前飞一程,不近不远的又落到一棵麻栎树上,又在那里等着他俩步步走近。接着又是飞起降落,一遍遍地重复。
“它们这是给咱俩引路呢,旺财。我记得好像是唐朝的什么人讲过,人在旅途有鸟儿引路,很吉祥的呢!”
见旺财无动于衷,来福有点无趣。“横竖跟你讲这些你也不懂,你还是快点走路,我们最好是八点钟之前能赶到连升家。为啥要八点钟之前到?这个你又不懂了。我约莫他家那会儿应该是刚吃了早饭还来不及收掇,应该能剩点儿什么给我。连升虽说鬼精鬼精,总还不见得小气到连一个番薯都不肯让我白吃他的。好吧,我这顿早饭就吃定他了!青芝坞的胡连升,翘脚连升,小气鬼连升,你应该记得的,春天里咱俩还去过他家,实墩墩的青砖瓦房……喂,喂,怎么一听说连升家,你就摇头晃脑起来了?”
旺财把头摇摆得很有节奏,一边还快活地哼哼唧唧,像是它也有歌儿要唱。
“想起你的老相好了?我没猜错吧?你个少皮没毛的东西!”来福一提起这话就来气。“真是乾坤倒转了!老子还做光棍,你倒好,哪个村子都有你的相好……连升家的那个叫啥名字来着?珍珍?苗苗?翘脚佬真乱来,给猪婆还取名字!好像他以为他家的猪婆有了名字就‘格外’些了。有啥‘格外’的?不都是撅着屁股等你去做嘛。”
来福想起来,上回他们去青芝坞,乡里刚开始搞土改。县上派了几个人来,腰里都挎了家伙,肩上还扛着两杆枪,其中的一杆还是土枪。要不是有土改这码事,他们倒像是来山里打野兔的。那天,他和旺财到了连升家,刚把猪婆珍珍赶上场子由连升摁住,旺财就骑了上去,口吐白沫,两眼发光。他上前帮了旺财一把,把它那支胀得通红的物什戳进了珍珍里面,才刚动作两下,村子里就响起了欢迎土改工作队进村的两声炮仗。接着是锣鼓锵锵,把珍珍吓了一跳,呼地挣脱了连升直蹿出去,害得旺财那物什被拔出,白白地把虫水洒了一地。这下,两个男人杠上了。连升说没配上,还得重来。他说,再来一回,你得给双份的钱。连升说,光是虫水滮出还不算数,虫水进去了才算配上。没配上就得再来,哪有让你拿双份钱的道理?来福少爷做猪倌做了这许多年还不懂规矩吗?他说没配上不怪我们,只怪你家猪婆太胆小,没见识,两声炮仗就吓跑它了。连升说那也不能怪我们的,都怪他们搞什么鬼土改,乱放炮仗,还有你这个旺财只顾快活,也没扒住珍珍不让它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