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典:我狂亦即我存在(1)

气象

他偏于消瘦,面黑,一点没有出头露面的神气。上课坐着讲书,眼很少睁大,总像是沉思,自言自语。现在还有印象的,一次是讲木玄虚的《海赋》,多从声音的性质和作用方面发挥,当时觉得确是看的深,说得透。

只是有一次,正在上课中,不知道怎么说起了目前社会上的一些不平等现象。刘文典突然极其反常地站起来,瞪着眼睛,大声怒斥人类的“两极分化”,有人坐车,有人拉车,云云。学生们听了都很惊讶,这个神游六朝的人什么时候关心起现实世界来了?

正听他慷慨激越演说到这里,下课钟声响了,那些被他感动得五体投地的同学于是一路目送他走出校门,只见一辆人力车拉了过来,刘文典飞身坐上,一溜烟跑远了。学生们这才明白过来,刘先生刚才是在“一日三省吾身”呢,他正是那“坐车”的人啊!

——张中行

气话

提起总理,我和他在东京闹革命时,还不晓得你的名字呢。青年学生虽说风华正茂,但不等于理性成熟,些微细事,不要用小题目做大文章。如果说我是新学阀的话,那你就一定是新军阀!

气质

刘文典那个时代的“狂”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狂?很明显,它不是哗众取宠,它朴实无华,有着根基于中国文化的积淀;它不是放荡荒唐,它狂狷耿直,有着狂风暴雨吹打之下仍不改的坚守;它不是相机而动,它一成不变,有着为自由独立而不惜赴汤蹈火的执著;它不是……

它是一种如今已不见踪影的大学精神,它是一种当下已找不到痕迹的学人气质,它是一种目前已形不成认同的魏晋风骨……

1928年11月29日,午后,天色阴沉,安徽省安庆市,一件惊天动地的好戏即将上演。

南京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到安徽省府所在地安庆视察工作。此时的蒋刚刚把党政军大权一并紧握在自己手中,位高权重,好不风光,一路上“欢迎领袖”之声不绝于耳,蒋介石听在耳中,爽在心头,别提有多得意!

不过,刚开心没多久,就有一件颇为棘手的案子摆在他面前。几天前安徽大学有学生跑到隔壁的安徽省立第一中学闹事,事情闹得很大。蒋介石立即要求召见代行校长职权的安徽大学文学院主任刘文典问话,并责令他尽快惩处肇事学生。

没想到刘文典根本不吃蒋的那一套,他心想:“我刘文典并非贩夫走卒,即是高官也不能对我呼之而来,挥之即去!我师出名门,早年参加同盟会,曾任孙中山的秘书,声讨过袁世凯,革命建功,学术有成。蒋介石一介武夫耳!其奈我何!”

来到蒋的跟前,刘连声“主席”都不愿喊,反而神情不屑地回答:“此事内容复杂,尚有黑幕,在事情尚未调查清楚之前,我不能严惩肇事学生。”蒋介石听了,勃然大怒:“你这新学阀横行,不对你撤职查办,对不起总理在天之灵!”

看见蒋介石扯起孙中山的大旗来压自己,“老革命”出身的刘文典也被激怒了。只见身着灰色棉袍的刘文典“嗖”地站起身来,从容应答:“提起总理,我和他在东京闹革命时,还不晓得你的名字呢。青年学生虽说风华正茂,但不等于理性成熟,些微细事,不要用小题目做大文章。如果说我是新学阀的话,那你就一定是新军阀!”

身为党国领袖的蒋介石平日里都是万人追捧、赞美不绝,哪里听过这么刺耳的声音,自然怒不可遏,猛地站了起来,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指着刘文典的鼻子大吼:“疯子!疯子!给我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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