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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在这个时候听见一阵家具倒地的声音,她以为不过是谁弄倒了凳子,老夫人张着双臂冲了过来,像是被一只鸟附了体。当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老夫人已经对着栏杆边上的老爷撞了过去。撞完了,自己栽在地上歪向一边,像平日里犯病时候那样念着别人听不懂的话。栏杆断了,老爷砸在了云巧的眼前。老爷下坠的时候扯住了悬挂花灯的线,线断了,顷刻间,一长排的花灯像是雁阵一样从两边向中间靠拢,自半空中倾倒下去。所谓火树银花,指的原来是这个。老爷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身子压瘪了一个鲤鱼灯,老爷的袖子被鲤鱼灯蹿出的火苗烧着了,可是近在咫尺的云巧没想起来把它们踩灭,只知道尖叫。

栏杆折了。一串飘荡着的,残破了的花灯像是盛开在了木头断裂的地方。

自那日起,老夫人就又重新被关在了自己房里。

她轻轻地摸了摸老爷的手。她觉得这几天里,他沉睡着就瘦了好多。抚摸他的皮肤向来不是一件让令秧觉得愉快的事情。可是,她第一次认真地想,或许他们这么快就要告别了。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遇上他,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不知道何时会失去他,才显得公平。可是,她才只过了这一个由衷开心的年。她没那么贪心,她知道人不可能总是开心快活的,她只是以为,他写灯谜她来猜的元宵节能多上一些,至少多过一个吧。他的手臂沉重得吓人,但是她还是将它抬了起来,用他的手掌轻轻拂着自己的脸。

她没想到,那天深夜,轻叩她房门的是蕙娘。

“我看到有灯,知道夫人还没睡。” 蕙娘规矩地行礼,她笨手笨脚地还,“老爷病着,有几件事情,须得和夫人商议才好。” 她说不准蕙娘多大年纪,三十五六总是有的。据说当年,她因为年纪大了,从京城的教坊司里脱了籍出来,才跟了老爷,原本就能弹得一手好琵琶,还会唱。即使如今荆钗布裙,言行举止也自然不同些。

“蕙娘有事——讲就是了。” 令秧知道自己其实一直都在躲避着蕙娘,因为——因为人和人只要面对面,谁都感觉得到的那种“阵仗”。

“头一桩,从明天起,我要给夫人过目家里的账本了。自打我来的时候,十二三年,家里的进项一直是刚刚够得上开销。只有那么三四年是有盈余的,所幸老夫人和老爷都是勤俭的人。不过从去年开始,有好几件大事,一个是夫人进门,还有就是哥儿按说年下就要娶亲,现在加上老爷——若老爷情形安稳就还好,若真的——夫人懂我的意思,那就须得在热孝期里把哥儿的亲事办了,不然就又得等上三年,如此说来,今年府里怕是吃紧。我会裁度着,要紧的时候跟夫人商议,可使得?”

她除了点头,想不起别的。

“另一件,是想跟夫人商量,无论哥儿今年里娶不娶亲,家里这个状况,怕是有段日子不方便总去族学里了。我有个远房表哥,早年也试过乡试,后来不知何故总是落第,人却是极聪明,性子本来就闲散,家里又有些家底,也就断了考功名的念头。听说还在他们那里的衙门做过几年师爷,文章是出了名地好。又通些医道,若是夫人觉得合适,我就把他请来府里住些日子,一则帮着哥儿的学业,二则还能帮着照看老爷,我在京城的时候家里来信说,他帮着我娘开过几服药,吃下去比大夫的管用些……”

“好。就按你说的办吧。”

蕙娘也许是没想到谈话这么快就结束了。面前杯子里的茶吃完了,人却不见起身。令秧拿不准自己该不该劝她续上杯子,反正她总是被这些细小的事情难住。云巧要是在旁边就好了,还能拿个主意。

蕙娘果然还是安静地说:“有件事,我觉得得告诉夫人。族里的几位老太爷听说了老爷的事情,肯定不出三两日就上门了。到时候,夫人千万小心应付着。”

“蕙娘我没听明白。”

“我担心——他们会逼着夫人断指,立誓,万一老爷归天,余生誓死不改嫁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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