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内地西藏班的学生毕业回家。他想吃土豆,可忘了土豆在藏语里怎么说,就跟老阿妈说:“阿妈,我要吃那个长在地里的,样子是圆圆的,颜色是黄黄的,煮了以后酥酥的,炒了以后甜甜的东西。”孩子这么一说,可把老阿妈急坏了,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阿妈拿出了长在地里的萝卜、样子是圆圆的鸡蛋、颜色是黄黄的酥油、煮了以后酥酥的卡赛、炒了以后甜甜的奶渣。可怜的老阿妈,摆出了个这么大的阵容,却没有想到孩子想吃的是土豆。
“土豆”的故事,讲的是笑话,道的是真实。四年前,我去内地时,村民们说以后见了毛主席别忘了爹娘,吃了大米别忘了糌粑。我笑了,我知道自己不会是那种人。可是,真实的“土豆”的笑话在我们家里发生了,演绎者是我自己。那天,在舅舅家里,一伙人用过午餐,在餐桌旁聊天。当中谈起赤来舅舅的小儿子旦增,我也加入进来,说着说着,全桌人笑了起来。笑得最早也最凶的是我的阿爸,随后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开始我没反应过来,等我知道他们在笑我,在笑我对着一个刚刚长齐牙的来自牧区的小孩用汉语问他的年龄时,我真是无地自容。但这未免太冤枉,我刚到西藏才两天,说话习惯还没完全改过来。不过也没什么,倒有一种喜悦充溢在他们笑声中,终于在家族中也有了这么个闹了笑话的内地西藏班的学生。
在泽当待了两天后,阿妈我们回县里了。客车上我见到了一个人,让我倍感意外,已经完全不像内地西藏班毕业的学生。想想我们曾经坐在电视机前,看着他生活在我们渴望考上的内地班。他在《远方的教室》里扮演了一个初到内地、生活上不能完全自理、学习上又遇到困难的藏族学生,后来经过老师同学们的帮助,还结识了好朋友,一切开始顺利学习和生活。戏终归是戏,可现实中,他初中毕业后没能考上高中,如今在社会上游荡着。我们两人都在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当然很是高兴。可是没有说几句话,他就不愿再跟我聊了。当初戴着哈达风风光光地去了内地,然而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多少旁人在说些闲言碎语,亲人们难堪,他自己又是怎样的难受,这一切我能感受到。车子还没有到县里,他在中途下车了,在对岸山腰上远远可以望见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他说他的家就在那里。
近来到处都在下雨。河水猛涨,咆哮着从山谷间、从泥泞湿滑的公路旁流过。车子继续颠簸着,我想起在北京上高一的次旦,他说:“车子进了曲松的境内,家乡所有的感觉都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