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民医院工作的舅舅索朗,搬家了。新家是拥有两个平房套间,中间打通,不过依然是那样拥挤。舅舅家永远不断的是客人,是所有老家亲戚在泽当的家。舅舅在门前围起一个小菜地,种有土豆、白菜、大蒜,在菜地一角盖了一小温室,缠绕着藤架的枝条上结了嫩嫩的小辣椒。
大家围坐在饭桌前,气氛温馨而喜庆。我刚从北京回来,因此大家的话题从我开始。关于我的事也不外乎在北京没得什么病吧?在那里生活好吗?回来的路上是否顺利之类的。像我这样都快十六岁的人了,在大人的话题里除了嘱咐教育就是担忧牵挂。没有多久,焦点从我身上转移,他们聊起家乡的事,聊起亲戚们的生活,我早已准备好的终究要面对的伤心此时渐渐翻腾出来。我想起了我的额吉,已经去世了的额吉。
当初考上内地学校,家人都同意把我送出去读书,而额吉一直沉默着。其实,也都知道额吉是多么的不愿意。额吉那时已六十七岁高龄,但她始终没有试图说服阿妈,也没阻止当时兴奋过头的我。在准备去内地的那些欢天喜地的日子里,额吉始终沉默着。离开家的那一天,想起这事,我恨我自己,我怪我自己,我骂自己是个无知无心的无情人,当时我真的被兴奋冲昏了脑袋。车子就在村头等着我,在家里进行了简短的出门仪式,额吉腿脚不便只能坐在屋里,仪式完毕,我就匆匆地走了。记得在我经过客厅的窗户时,我看见在黑黑的客厅里额吉低着头,念珠在她手中一珠珠转过,我能感觉到额吉心中的悲伤。我放慢了脚步,可还是连声告别的话都没说就走了。不想,这一别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额吉了。
初三下半学期刚开始,我收到了家信,里面有一些亲人们过年时的照片。看到照片,有一种不祥的感觉闪过,虽然在信中阿爸说家里一切都很好,可是我知道不好。照片里,每个亲人的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那笑容不是一种喜悦的微笑,每个人在强装着笑容,似乎彼此间在告诉对方,这是不可抗拒的命运,不要再伤心难过,以后的日子还要继续。我知道他们那是在骗我,人去不复返,这是自然常理,我懂,但是他们得告诉我实情。回信中,我问为什么合影中没有额吉?为什么阿妈脸上的表情那么痛苦?一年一度的藏历新年,为什么大家都没穿新衣服?
可,回信迟迟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