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地,谁都觉得太遥远,不知道有多遥远的遥远。我对内地西藏班的了解,就是内地西藏班的学生给我们同学寄来的信件和他们的照片。如果有谁收到内地寄来的信那是天大的自豪,在同学中可以骄傲地耀武扬威好一阵子。考上内地西藏班,到内地读书,我们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愿望,只是家长和老师们偶尔对我们吊胃口的大饼子和连他们自己也不甚了解的鼓励罢了。
在无忧无虑的日子中,我上了六年级。记得开学不久,中午我们在校门口的草坪上看书聊天时,经常能看见次旦骑着自行车在县里兜来兜去。有自己的自行车已经让我很羡慕了,更令人羡慕的是这年他是全校成绩最好的,是我们县唯一被录取到了北京上学的学生。他跟我有亲戚关系,可是我心里记得的都是被他从身后狠狠摔过,或者跟他在校园里死命地追着打闹。也没见过他怎么用功学习,就这样考到北京读书,真是奇迹。看着他马上要去北京了,我的大脑真正地第一次抵达了想象的极限——一大片的空白。没有东西来填补我傻傻发呆的脑袋了。
冬天悄悄来临,再过两周六年级上半学期就要结束了,同学们急切地盼望着学校早点安排考试,好早些回家过年。今晚真是奇妙的夜,亮如白昼。飘落了一天的雪,把整个学校、整个县城、全部的山淹没在厚厚的白雪里,天空深蓝而广阔。腊月里明亮的圆月挂在窗外,一小片青云遮着月亮,宿舍里的灯早就关了,屋里却很亮,躺在床上,我没有睡意。我已经隐约闻到了自己已经空空的箱子里的霉味儿,感到身子在回家的车上被颠得那么的舒服和叫人享受,我甚至都听见了过年时村子里欢庆热闹的各种声音。
夜已经很深了,月亮从窗户的第二个格子飘到了第五个格子。我看见有三个人在屋中央轻声地商量着什么,是阿库达瓦他们,我们班的“核心”,显然又有什么计划要在今晚行动。我看见普布扎西手里拿着明晃晃的斧头。他们要干什么?
我仰躺细听,“树”,“公园”……听到砍完后直接送到普布扎西的家里。我猜到他们是要到县林卡砍过年时做角旗的树了。我家过年做角旗的树,每年阿爸都从县里买来。阿库达瓦他们是大孩子,而我还是小不点一个,只能好好读书,不给家里增添更多的负担。
宿舍的门轻轻地被关上,“沙沙——”的踩雪的声音渐渐地从宿舍门口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