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茗眉独自坐在木桥上,远远的是一望无际的茂盛草滩。曾经,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成群结队的候鸟从南方迁徙而归。它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几乎是贴着草滩而过,仿佛要和这里的大地融为一体。
其实陆茗眉是不懂鸟的,第一次带她来这里的是程松坡,他们就躺在这块木吊桥上,看着黑压压的候鸟从自己头顶飞过。候鸟的迁徙,是一场伟大的飞翔。许许多多的候鸟,来自不同的大陆,它们在这里短暂的相逢,而这种相聚却是为了分开。它们掠过澄蓝的湖面,穿过金色的麦田。面前有偶尔扬起浪花的水面,远处有海浪的呜咽,还有天空中,被它们的羽翼割开的声音。它们骄傲地穿过高山,跨过海洋,世间的凡尘纷扰,被它们挥挥翅膀,抖落身下。程松坡说,候鸟的迁徙,只是一个回家的故事。程松坡说,候鸟的迁徙,也是一个承诺的故事。程松坡说,万里的行程,只为了和你相聚。程松坡说,无论去哪里,我终会回到你的身边。现在有夏日的晚风,却没有当初的诺言。也许候鸟的相聚,也不过是为了最终的分离。陆茗眉攀扶在木桥的栏杆上,这样的季节没有游人,没有人会看见她在流泪。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可笑,程松坡的祖父心心念念要回归故土;而程松坡的故土,已不再是他祖父朝思暮想的家园。他的根深深扎在掸邦,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那片盛开着罂粟花的土地。他也曾万里迁徙,从金三角到上海,从上海到佛罗伦萨,现在又回到这里歇脚。最终,最终他要回的家乡,不是他的故里。这个伸入东海的孤岛,不过是他短暂的憩息地。鸟儿飞去又飞回,草儿岁枯又岁荣,谁又知道这孤岛的苦楚?据说有一种鸟,一生只有两次迁徙,一次从南至北,一次由北而南。孤岛和它的相聚,一生只有两次。它以为它只是在天空中拍拍翅膀,却不曾想它低头时的一次回顾,将在湖水心中投影至永世永生。陆茗眉哭到整个心肺都要从身体里迸裂出来,因为她知道可放纵的日子不多。她不是那只北去南归的候鸟,她只能苦苦守候在这里,春去秋来,岁枯岁荣。她终究没有能够洒脱到叛离父母,背井离乡。木桥上当初刻下的誓言,早已在风雨的磨砺下,腐烂殆尽。夏夜的暴雨声如黄钟大吕般奔腾而下,伴着隆隆的雷声,雨水淋漓酣畅地喷泼下来。陆茗眉忽然想起有一首歌,名字似乎叫天空不要为我掉眼泪,歌词已不记得,更加想不起调子。只是记得那一句,天空不要为我掉眼泪。今天的天空,是在为她掉眼泪么?那真是何其幸运,苍天居然也知道她有伤心的一天。身上早已淋得湿透,她却只觉得畅快,原来整个人被这无可抗拒的天意生吞活剥,是这样快意的事情。却又忍不住要想,候鸟南归的时候,还会记得曾有孤岛上的湖泊,曾倒影出它的翅羽么?阿茶,阿茶,有人曾在这里这样唤着她,那声音如此熟悉,如此迫近,仿佛犹在耳旁。阿茶,阿茶,有人又在耳边这样唤着她,雷声阵阵,雨声沥沥,连人都生出幻觉来了。阿茶,阿茶,我知道你在这里。你走开,她无力地叫嚷,既然迟早要走,不如早走早了。阿茶,候鸟的迁徙,只是为了回家。这里不是你的家。阿茶,候鸟的迁徙,只为兑现承诺。承诺已经兑现,你可以走了。阿茶,万里的行程,只为和你相聚。相聚也只是为了分离。阿茶,无论去哪里,我终会回到你身边。我终会回到你身边。我终会回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