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州想到这些,刚开始我认为自己的思维还停留在南京那些破事上,后来我发现自己是在回忆,回忆就是远看,远看正说明我已离开了南京。区别挺大的。如果在南京,可能还要穿件毛衣延续一下冬天的气味。来广州没几天,大街上有人开始穿短袖了。这让我觉得火车是个神奇的东西,它以一个昼夜的时间将我从严寒直接输送到了春光明媚之中。我有时会想,如果按这种速度和方式,我是否可以直接奔向老年时代,那样可以免除途经中年的疲惫。或者说,如果我想到中年想到死后想到出生前想到恐龙时代,都可以坐火车?
我到广州后的第一件事儿居然是演电影。导演是朋友,他带着摄影、灯光、录音等一大拨人从北京赶到广州,看我闲着,就叫我饰演了一个小角色。在片中,我饰演一位跑保险的,于2007年12月31号上午敲开一扇门,门里有两个分别坐在自己床上的人。我对他们背书一样背了“我公司”最新的保险品种,强调签了这个保险单,可以“让不幸的人变得幸福,让幸福的人更加幸福”。然后他们叫我坐在床上,其中一位拍拍我的肩膀说:“兄弟,你知道吗,我们是一个单位的。”这是说,他们也是跑保险的。于是我就走了。因为这个片子很短,剪辑出来不超过十五分钟,所以三天就结束了。然后我和广州的一些人把他们送上去北京的火车,无精打采地返回住处,一屁股坐在床上,只好继续发呆。
在南京我上过班的单位网页上,我看到原来的同事集体去长江边植树的新闻和照片。
那是一块荒地,汛期淹没,旱时才显现,种下去的树成活率并不高,周边是一些来路不明的人口,经常会砍掉这些小树苗,拿回家当柴烧。也正是这样,可以使我们每年春天都扛着大旗浩浩荡荡来到这里开展植树活动。到了地方,王鹏就把大旗往柔软的地面上狠狠一插,手指荒芜,说,干吧。然后大家开始挖坑、植树、浇灌。一般两个人为一组,如果是男女搭配,会有点意思。不过意思也不是很大,因为我那单位里女的少,年轻的女的更少。我跟一个单位的中年妇女搭配过。这妇女肥胖无比,面色难看,以前得过甲肝,后来患上了轻微糖尿病。不能干活,或者不愿意干活,都行。可是她总是一个劲唠叨,说她年轻时候下乡时吃过的苦,然后告诉我拿锹不是你那么拿的,挖坑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浅,等等。此外,就是她一直在打听我的私生活,说个人问题迟早要解决什么的。我现在才可以说出我当时的欲望,那就是我多想把她当成一棵树栽在这个荒滩上。然后踩实,与她挥手告别。我没那么做是正常的,我要真那么做了,大概也不见得多突然。等到中午,一拨人就找个地方去吃饭。在饭桌上,大家由尊及卑开始敬酒。吃完,下午没事,四个四个地纠集在一起找地方打麻将。
王丽她们幼儿园也组织来这里植树。不过,和我们不是在一起。我那时候幻想过她们和我们联合起来植树,我和她被安排为一个小组。我挖好坑后,她把树苗放进坑内,然后我填土,继而两人手扶树干环绕着树苗将松土踩实。在离开树苗之前,我们会在上面挂一张烟壳制作的姓名卡片,我俩的名字男上女下或女上男下地写在一起,一阵春风吹拂,它还翩翩起舞。我们还会顺着柔弱的树干由下而上望去,头顶碧蓝的天空等待着它多年以后用巨大的树冠遮蔽。多年以后,我们分别垂垂老矣,在这棵两人亲手栽种的树下会合。我们老泪纵横,或者欢天喜地。我们在大树下满身皱褶地做爱,或者我们握着手坐在下面眼望夕阳缓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