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脸红了。她的心突突跳,有点儿怕,忽然,破罐破摔似的,毅然决然冲下来,分开人群,一脚踢向装南瓜块的篮子。篮子往前滚,南瓜掉出来,沾了灰尘。老女人抬起头,蒙了一层白翳的眼睛困惑地望着她。
“要哭,到别处去哭!”女人指着她,“我们这儿要做生意。你不活了,别人还要活。”女人说完这几句话,心神稍微定了一些。
老女人抹了一把鼻涕擦在鞋底,她说:“阿妹……”
女人脸更红了:“哪个是你阿妹!快走开呀!”叉着一只手,气呼呼盯着老女人。老女人勾下头,静静坐了一会儿,似乎已经养足了力气,杵着膝盖,摇摇晃晃站起,俯下身子,一块一块捡回散落的南瓜。所有人都看着她,看她捡起南瓜,一块,又一块。老女人把南瓜格外整齐地码进篮子,身子仍旧俯着,没直起来,像一只虾,更像一张弓。她提起篮子往人群外走。人们看看杂货店的女人,又看看老女人,沉默着,让开一条路。老女人盯着地面,像一片干枯的树叶,从人群中间飘出去,眼里似乎没有一个人。老女人走远了,人们看到她不时抬起手抹一把眼睛,喃喃呐呐地诉说她的棺材本没了。没了呀,她说,这下没了呀!她白素素的头发在大太阳下簌簌晃动,像极了一蓬随时会随风飘飞的芦苇。
女人的脸烧着了似的,一甩手,推开人群,噔噔噔走上台阶,走进杂货店,重重坐下。有金属器物从桌上掉下,炸开一声尖叫。女人近乎打着哭腔地说:“老有这种人,这生意没法做了!”
“走了,”舅舅说,“没什么好瞧的了。”
车云飞跟着舅舅往回走。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瞭了一眼,老女人的头发真变成了一蓬雪白的芦苇,轻轻地飘在黑压压的人群之上。
“你说这小偷!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回去的路上,舅舅摇着头,不断咒骂小偷。舅舅和他都很失望,他们尽量磨蹭着,不愿回那个没有一点儿人味的店铺。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太阳仍然酷烈。太阳砸在白铁皮屋顶上,屋顶静静地发出一片白亮亮的脆响。卫生所的围墙顶,竖着蓝色的玻璃片,从不同角度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射在赶集的人脸上,人们眯缝起眼睛。尘灰飞扬的马路边,排开一行小摊子,卖各种祛暑的小零食。摊子前挤满大人和小孩。紧挨着小摊子的,是几个临时搭起的塑料大棚,里面堆着碧绿的西瓜。西瓜摊前,是一张竹子编的桌子,桌面摆着几块切好的西瓜。红红的西瓜盖着红纱巾。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站在旁边,拿一把蒲扇驱赶苍蝇,苍蝇绕一条弧线,又嗡嗡嘤嘤飞回,像一粒粒黑色的西瓜籽,死死咬进瓜瓤。“两角钱一块啊!便宜了啊!又解暑又解渴啊!”那男人对每一个路过的人吆喝,他的声音黏黏的,也让人感到摆脱不掉的酷热。舅舅在西瓜铺前停下,手伸进衣兜,摸了一阵后,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