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 9

爷爷一天比一天瘦,奶奶买了不少好吃的,爷爷沾沾筷头就放下了,香的辣的全进了我和弟弟的肚子。奶奶为给爷爷做合口的饭菜费尽心思,她甚至和村头老袁买了一只野鸡,精心烤了一下午,烤得金黄松脆,香味四溢。整个下午,我和弟弟频频咽口水,一不小心,口水便涌出嘴角,挂成一根银亮的丝线。烤野鸡端上桌子,爷爷只动了动筷子,吮了吮筷头,就把野鸡推给守在一边的我们。

“你究竟要吃什么?”奶奶两眼泪湿,脖子一伸一伸,鸡脖子似的。

“吃什么?”爷爷咂摸着嘴,吃了美味佳肴的样子。

“你看有没有苦荞……”

奶奶眼睛放光,撩起围裙,交替擦着两手,匆匆走了。直到月亮升上中天,杏树在院子里投下一团短粗的影子,奶奶才拎着一个小布袋回来。

“这个是苦荞吧?”奶奶打开袋子,捧起一把三棱形的颗粒。

奶奶找遍村子附近的杂货店,问了村里的每一家人,哪儿都没有荞面,好不容易打听到一户人家打算明年在山里种荞麦,有一小袋种子,奶奶好说歹说,把人家的种子给弄来了。第二天一大早,奶奶又拿了荞麦种到磨坊去碾成面粉。放学回家,我们闻到爷爷的炉子传出一股类似焦煳味的清香。爷爷捧着碗,不吃,光是看,脸上挂着许久不见的笑。

自从病后,爷爷上山挖松根已是不能,继镰刀之后,斧子也不见了。有一天回家,我却看到爷爷坐一张小凳子,握着那把许久不见的镰刀割院里的草。镰刀那么沉重,爷爷每挥动一次,都得停下来喘好几口气。每一根草都很韧,如一根根牛皮绳。爷爷捏住一两棵草,割上好半天,草才被割断。从清早到下午,爷爷的小凳子才从院子西边挪到东边。挪到尽东边时,爷爷不动了。爷爷坐在凳子上,盯着地上一个地方出神。

“爷爷,你累了?”

爷爷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爷爷指给我看到一棵嫩嫩的草,心形的叶子,紫红碧绿的茎杆。

“怎么会有一颗荞麦掉在这儿?”

医生说爷爷熬不了一个月了。父亲成天在家守着,天河镇的姑妈赶来了,县城的姑妈也赶来了,家里从没这么热闹过。

爷爷从不哼病,在这段时间里却开始哼哼了,声音很低,憋不住了才从嘴里漏出来,如漏出难以下咽的汤药。不哼哼的时候,爷爷开始说胡话。爷爷不厌其烦地对父亲说,家里的大门太小,马进进出出的不方便。父亲起初不明就里,家里没一个人明白哪来的马。后来父亲干脆顺着爷爷,握着爷爷的手,说爹放心,大门马上扩。我们知道父亲说说而已,爷爷却信以为真,脸上难得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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