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 7

“姑娘上了马,队长觉得马非但没走慢,走得更快了。更怪的是,姑娘再也不说话了,无论队长问她什么,她总哧哧地笑。那笑声真好听,水一样淌到队长心里头,又冷又热。队长心里咚咚直跳,嘴上仍很随意地问姑娘一些话,姑娘还是不答,笑得更厉害了,似乎用手掩着嘴巴,可那笑还是掩不住。队长感觉姑娘搂住了自己的腰,心里七上八下,大着胆子,把手按在姑娘的手上。这一按不得了,队长浑身冷汗直冒。那双手冷冰冰的,就是一块冰疙瘩。队长猛地惊醒过来,这才发觉,马不知走到哪儿了。

“队长多少明白了,心里一阵阵怕,害怕过后,一个主意冒出来了。队长自言自语,怎么骑了这么久,还没出山?对姑娘说,我要加速了,你的脚不好,怕把你颠下来,我拿链子把你和我捆一起吧。队长嘴里说着,手已经摸出链子。那链子本是队长从家里带出来,打算捆土匪的,土匪没捆成,这时候倒用上了。

“姑娘一声不吭,走了一段路,姑娘又出声了,还那样,无论队长问什么,她总是笑。这时队长很清醒,姑娘的笑让他一阵阵发冷。他集中精神,想找一条路,可走来走去,还是在山里头转,心里头越来越怕,汗出了一身,幸亏这时候天不早了,偶尔听得见鸟叫。队长暗暗松了一口气,果然,骑了没一会儿,看到了一个村子。突然,姑娘说话了。”

我抓着两把黑乎乎的荞麦,忘了往嘴里填。爷爷用一根小树枝拨弄了几下火堆,烤干的荞麦噼噼啪啪响,爆开一股股浓香。我焦急地望着爷爷。爷爷终于不再拨弄火堆,清了清嗓子,接着讲——

“姑娘说,大哥,到前面村子放我下来吧。队长嗯了一声,嘴里两排牙齿禁不住打战。队长对这一带山林多熟悉啊,他记得清清楚楚,前面那块地方本是一片坟地,哪里是什么村子!

“队长非但不停,还快马加鞭,想一下子冲过那个村子。背后的姑娘嚷起来,大哥,你停下来,我到家了。队长铁了心,狠狠地说,你家不是在山脚吗?怎么在这深山老林里?姑娘挣扎着,不笑了,打着哭腔说,大哥你停下来,我和你开玩笑的!你不要见怪。队长当然不会停,他狠狠踹了马肚子一脚,马子弹一样射出去,很快过了那个村子。他不敢慢,连连踹马肚子,马跑得屁股冒烟,天麻麻亮时,总算回到山脚的村子。队长还没冲进家门,就大声喊家里人,生火!生火!——他知道不干净的东西怕火。我抓了个精怪!他嚷嚷着。家里人和邻居披着衣服跑出来,围了半院子,好奇地看着他掉进水里又爬出来似的,身上还缠着一根铁链,铁链上拴着一把紫红色的檀香木梳子。

“队长丝毫没感觉到身后的人变成了梳子,他狠狠地解下梳子,看到梳子柄上有一个疙瘩,想起姑娘说扭了脚的话,恍然大悟,说烧火!烧火!就是这东西!大家很快烧了一堆旺火,队长将梳子扔进火堆,又用火钳按住。梳子在耀眼的火光中噼啪作响,流出一汪鲜红的液体,液体遇火即燃,散发出浓烈的异香。瞧热闹的人一个个仰起脸大口吸气,一个个就像浮上水面的缺氧的鱼,一锅烟工夫,全醉醺醺的,歪东倒西,站立不稳,如同喝饱了酒。队长勉强靠墙站着,隐隐听见一个女人呜呜的哭声。”

我望着爷爷如铜似金的脸,薄薄的左耳朵奇妙地颤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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