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幻花园 第二章(5)

我没吭声。昨天,何老师在一周总结会上讲,有些同学脱离集体,单独行动,有时还擅自干预医院的工作——很明显,这是有所指的。

“谢霓,再有两个月我们就要毕业了。踏踏实实坐下来,按照老师和大夫们的意图,好好写你的实习论文吧!你对景焕实在感兴趣,争取毕业后分到这儿的咨询室,那时候再研究吧!”

“可景焕不是个可以随时等待维修的机器人!她是人!”她的姿势没变,只是语调稍稍提高了一点,“这是难得的实践机会,我决不放过!而且,我还要向医院建议,对景焕实行院外治疗——”

她写的《关于精神病患者的院外治疗》,洋洋万余言,讲得倒是头头是道:

“……精神病患者不仅包括个体的失调,而且包括个体与社会的失调。当今,抗精神病药物的广泛使用,在治疗中改变了本病的某些临床病象,但还远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该病的治疗问题……从精神病学的临床科研工作要求来看,帮助患者重新进入社会,在院外对患者长期监护和随访研究中广泛搜集第一手资料,并在院外治疗中贯穿随访,咨询,社会工作,健康检查,心理测验等一整套措施,对于加强对精神病的复发机理和发病机理的研究,丰富我国防治精神病工作的理论和实践,心理治疗的理论和实践,病理心理学的理论和实践,预防医学的理论和实践,都是十分必要和有益的……

“下面是院外治疗的五个具体方法……”

当晚,我把那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纸房子还给了景焕。

不出我所料,谢霓原拟的论文题目在老师那里没有通过,最后三周她被迫改了题目,自然无法写好。我原想她情绪会受影响,特意去看她。谁知她反劝我,要我别把分数看得太要紧,并说她准备考病理心理学研究生。就这样,大家在对毕业后去向的期待中度过了这个炎热的夏天。直到秋初,景焕的问题才交涉成功。她暂时住在谢霓的房间里,而谢霓,跑去和姐姐谢虹挤到了一起。

分配方案终于下来了,出乎意料地,我留校当了教师。谢霓没有考上研究生,她要求分回原单位——一家区级医院的神经科,成为名副其实的“谢大夫”。

一天晚上,我奉旨前去拜访。

一进客厅我便吃了一惊——谢霓全家(包括那个江苏小保姆)都在这里。谢伯伯、伯母看上去颇有兴致。谢家两姊妹都是盛装打扮。最令人吃惊的是景焕,她上身穿了件月白色洒花夹袄,下面是条象牙色的薄绸裤,都是半新不旧的。头上戴顶鱼白色绒线小帽。她拘谨地侧身坐着,和谢霓保持一段距离,一头柔黄蓬松的头发从小帽里滑落出来,遮住了她半个脸。她的肤色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青白。我不知她为什么要这样装饰自己。但是我突然想到了古希腊的瓷瓶。一种很柔很淡的色彩,带着那样一种浅浅的古典音乐式的韵味。我真没想到原来她竟这样美丽。

“她很美,是吧?”谢霓笑吟吟地站起来。她今天也特别出色,穿着新织好的那身浅玫瑰色的毛衣套裙,“今天,我们为了欢迎我们的朋友景焕,举行一个小小的晚会,特别邀请你也来参加——好,晚会现在开始,第一个节目:钢琴独奏《弧光》,这是妈妈最近写的一首钢琴曲,请谢虹给大家演奏。”说完,她带头噼里啪啦地鼓起掌来。

谢霓的母亲文波在“文革”前是颇有些名气的作曲家,“文革”中本来也免不了受冲击的,只是因为谢霓父亲在政协的职位和中共最高领导的直接关照,她才得以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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