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惜(1)

那明月深夜遇见,

那用树叶点烟的少年。

中秋。深夜12点。我在空无车辆的马路上遇见一位少年。他衣裳敞开着,胸前刺青一条龙。少年走在路的正中央,一边走路一边打电话,大声唱歌。

歌声并不动听,是一首情歌,由仓俗的曲调和歌词构成,但少年唱得很有诚意。由此我想象着接听电话的那个人,应该感到了深深的幸福,这种幸福,属于且仅属于二十岁。

从来没有人唱歌给我听,我倒是唱过歌给别人。十年前的某个黄昏,在海边的破房子里头,大家一起买了三块钱一斤的牡蛎,生吃。像《月亮与六便士》里毛姆说:“当神父的叔叔总是怀念过去用1先令可以买到13只大牡蛎的时代”。十年前,我们吃着便宜的牡蛎,我们还年轻。

那间破房子在冬天的夜晚像鬼屋,我们喝掉整箱啤酒,冻得跟孙子似的。然后我唱了一首歌给一一听。他多么俊美,留着小胡须,面色白净,慈悲的眉眼,是我们的王。我说那是仅仅送给他的歌,他不言语。我唱起来,其余的人就鼓起掌来。

此后,朋友们星散。我和其中一位画家在后来重逢。画家将他父母的旧房子重新装饰,请我去玩。我们在白墙上画画,画坏了就涂掉,重画。房间的墙渐渐色彩斑驳,很像开普敦郊外黑人住的铁皮屋。那些黑人买不起整桶的油漆,就把打工剩下的油漆带回家,所以形成童话般的彩色小屋。

英国有一家颜料公司以出售具有怀旧情调的墙漆而著称,创造了许多色彩的名字。比如线色,砖缝色,拖鞋缎面色,萨德伯里黄……查特韦尔绿是模仿温斯顿丘吉尔最喜欢的长凳的颜色,而死鲑色其实与死鱼一点关系也没有,它的灵感来自1850年一张装饰房屋的工程发票。这项工程要求它的墙面必须完全平整,不要有一点点反光,因此人们会在上面涂抹绿松石的粉末使光死亡,墙面看上去才会暗淡。于是这种油漆的成品颜色被称为死鲑色。

少年弯身自路旁烧着的树叶堆里取火,点烟。下半夜的城市,远处灯火凝成相思的血块。

我的心中很空,

很静,很安详。

整个2007年,我每隔三天去画家的旧房子一次,我们一起在朝北的墙壁上画完了一幅画。那看上去棒极了,画家说要把它卖了换钱。

我又有了一群新的朋友。和海边吃牡蛎的那群穷朋友不同,后来结交的人里有很多有钱人。别瞧不起有钱人好吗?他们也有懂艺术的,甚至他们自己本身就有可能是发财后的艺术家。然后,他们当中的一个人看中了那幅墙上的画,说想买下来。“找工人拆墙吗?”有人问,你得承认,这世界上的蠢人真的太多了。

“把房子卖给我就可以了。”那富人说。

那幢老屋连同那幅画一起被买走后,画家有了一大笔钱,于是买了一套非常漂亮的大房子,坐落在市郊靠近森林公园的地方。在秋天的早上醒来,会看到远处的山覆上一层薄霜,有些树上已结了苹果。画家说,如今他才发现生活真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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