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明天有空吗?”他问,“还在这个餐厅的露台上,还是这个时间,成吗?”他放下电话才想到,没有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她,万一她要告假,临时变更,不是会把他变成个傻等的痴心郎?他又一想,她敢变更!假如他傻等,一切也就好办了。

然而傻等的竟是李欣。她说她正好在这一带购物,累了,也没别的地方去,就干脆先在这里坐下来,定定心。他需要她“定定心”才能见?那当然,八年零一个月了,谁知道见了面会不会都吓死。在蜡烛光中,李欣是个语速柔缓、笑容沉稳的中年美女。他问她,自己是否吓着了她,她认真看看他,说他胖了,眼神也变了。他暗暗感慨她的诚实。生意场滋养出来的无耻已经和脂肪一块沉淀在他眼睛里,从永久性微布血丝的眼球后面投射出来。

她又说了一句什么,他没有听进去。

他自己也说了一句什么。连自己的话都和他一错而过。他好久没这么紧张了。不是紧张,是一种感觉的高度提纯,因为感觉浓烈到了什么语言、交流都融不进来。

他注意到她没有坐在自己预订的桌子上,而是在无烟区另找了一张小桌。她把全世界对吸烟者的排斥和迫害带回了祖国。他几次伸手去摸烟,手又空空地抽回。他得尊重她这个“好毛病”。她一直捏着细细的面包脆条在齿尖上咬。她的坏毛病被保留了下来。不知为什么,温强松了口气。光剩下“好毛病”的女人一定很讨厌。

“哎,我记得你是抽烟的?”她说。

“戒了。”

“对嘛,早该戒了嘛。”她露出浓厚的重庆口音。

从今以后,他得执行自己刚才的谎言,戒烟,以实际行动尊重她的“好毛病”。为了得到她,他什么都干得出来。温强知道自己是个可怕的人。

晚餐前,温强做了很好的准备。他在下午两点,去了城北的“宝马”代理店,挑了一辆刚刚到货的“BMW”,又把公司的一个司机调来开车。司机说他得熟悉一个礼拜才敢开这么豪华的车。他告诉司机只有两个小时跟“宝马”相处的时间。司机说万一刮蹭怎么办。那能怎么办?剐蹭就剐蹭了呗!然后他又去国贸买了一块“劳力士”,一套“登喜路”细亚麻西服和白色高尔夫衫,亚麻西服的上装让他穿了一小时,弄出些细腻的高档皱褶,然后再“不经意”地扔在车后座上。他的打扮是一副一点脑筋都没花的高档模样。

果然,李欣问他一般在哪里打高尔夫。

他从来不喜欢高尔夫,因为那些假模假式的新老财喜欢它。但他告诉李欣他去哪里哪里打,有时飞到澳洲打,有时飞到新加坡打。他看到李欣把他的话仔细存了档,并对突然阔得要命的小连长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在晚餐中没谈任何实质性话题。谈北京好吃的好玩的,谈了谈曾经的兵部大院,曾经的熟人,活着的和个别死了的。餐后他坚持让车送李欣回家,让戴着雪白手套、西服革履的司机为她开车门,挡门框,比五星级大饭店还“五星”。他们是在第二天一个长长的电话中对各自现状作详细交代的。

李欣和武官丈夫已经分居,原因是他多次向她动武。为什么动武?不为什么,他属于人类极个别的喜欢向女性动武的男人。总有一点口实吧?口实是又多看了一眼法国武官,跟英国武官眉来眼去,把美国大使搁下的酒杯拿起来递给他——下贱卖国。她身上同样的元素——比如美丽、性感、多情、善歌——曾经使武官着迷,后来使武官恶心。武官升了官,对于李欣是大好机会,她提出分居。一场暴揍,武官还是同意分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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