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强领着李欣往院里走,补玉拿着钥匙跟在一步之外。李欣不高不矮,穿着素色裙子,肩膀上除了两根细细的裙子吊带完全光溜溜的。裙子是好丝料,无风都轻轻扇着身体,一定比光身还爽。补玉越发觉得自己的打扮小气庸俗。
补玉给他们开了北房最靠里一间。过去冯焕一来就拿这一间做主卧室。自瘫子之后,那间屋换了一张铁栏杆大床,铁栏杆被谢成梁漆成了乳白,顶上挂了一个圆帐子。这是“补玉山居”最贵的一间屋,周在鹏来它就归周在鹏,眼下它是空的。从接待室往院子里走的路上,补玉一句话没有,该给李欣介绍的都由温强介绍了。
温强变了个人,傍晚安安静静地搬个小凳坐在院子里,让李欣坐在他身边,两人一坐能坐一晚上。原先他的手机三分钟一响,这天晚上它也跟着他安静了。补玉估计他一定关了手机,人为地制造一份与世隔绝。
他俩住进来时预付的是一晚上房钱。第二天上午,温强找到补玉,又付了一晚房钱。他垂着眼皮,嘴角挑起,一张似哭似笑的脸,不给补玉一丁点儿机会对他旁敲侧击:“睡得好吗?……怎么?没住够?再来一晚上?多一晚上肯定管够?……她是谁呀?能让一颗止水般的心又动了……”依着补玉不饶人的性子,就是问出这些话来报报仇也是要问的。她是为自己报仇!温强终于明白地告诉了她补玉:他有了自己的“感情滋补品”,不需要补玉暗暗提供了。
第二天晚上,补玉特地烤了一只嫩羊,盛待温强和李欣。她得告诉自己:“我曾补玉可没那么小气,为不沾边的男人妒忌。”晚餐先是啤酒就空了两箱,还有两瓶“二锅头”。就算“补玉山居”没别的好处,总是能惯使人们忘形几天。所有客人吃着喝着,自然就想到了卡拉OK。谢成梁干脆把电视机和卡拉OK机器接到葡萄架下面,每个人都东倒西歪地上去献歌,每条嗓子的难听程度都不输给那位夏之林,每一位歌手都值得温强花两千块钱去买个“闭嘴”。
但温强那晚上很慈悲,拿出他一副娇嫩的耳朵让人们可着劲暴虐。他和李欣坐在离众人稍远的地方,不时用纸扇替李欣拍打光溜溜的小腿。天上星星繁密,北京的生活再豪华也没有这一片豪华的星星。
一个人唱起一支老歌,《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李欣要求再来一遍。她拉拉裙子下摆,朝话筒走去,走走又转过身,翘起下巴看看坐在人群外的温强。这晚上她那一脸斑给酒醉的红晕冲淡了,灯光打在她皮肤上,皱纹没了,却油亮得像熔化的蜡。她涂了唇彩,勾了眉,眼睫毛上刷了黑色,脸上笔画清楚多了。补玉觉得无论她自己怎样不服,对面站着的仍是个老美人。全体观众都觉得她是个风度高雅的美丽女人,全都被她震住了,觉得自己和她比相形见绌。
李欣唱起来很会抒情,唱得很有表达力。她声音属于圆润窄小的那种,高音上不去,她便双手抱着话筒咯咯地笑。
补玉突然想起了温强提到的那个女朋友。但是他说听了她唱就“曾经沧海”了。这位李欣不会就是温强的“沧海”吧?她唱得毫不跑调是没错的,音色也优美,表达力胜于嗓音,但仅此而已。来“补玉山居”客宿的人里,可是有比这位李欣唱得好的。假如这就是温强的沧海,那温强就太缺见识了。她走到温强旁边,蹲下来,低声说:“煮了酸梅汤,冰镇的,喝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