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玉笑嘻嘻地问:“你那小媳妇要找到这儿来?”
“不是她。”
“那是谁呀?”
补玉此刻坐在枣树下,儿子横在她跷起的二郎腿上。她总是这样一边奶孩子一边听半导体收音机。
“也不一定会有人找。我是说万一。”周在鹏说。
补玉头一次看见他这么一本正经,目不斜视,连她奶孩子露出的一小块乳房也不像平时那样让他走眼。看来昨天他媳妇一口气砸过来的三条留言后面真有什么大事。这人说不定不是周在鹏,也不是作家。没准他把那个叫周在鹏的作家干掉了,逃到这里。住她的“黑店”,她只要人预先付房钱,其他都马虎。这人交的是一周房钱,却已住了十天,说不定赖掉三天房钱就失踪了。
“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补玉笑着,把儿子掉个头,去呷另一只乳房。几秒钟里,补玉一对乳房全冲着周在鹏,或者冲着一个号称周在鹏的人。
她看见他视线猛往下一降,她也看见他的眼睛在她乳头上停了多久。然后他心情马上有所改善,突然说:“你这地方要装修装修,我给你写几个字,挂在大门上,叫‘补玉山居’。保证你发财。”
“装修过了。”
“得再装修一下。外头朴素,里面舒适。电视、空调、洗衣机。被子得特别干净,走一拨客人就得换干净被褥。”
“那得多少钱呀!”
“我借给你。”他露出满是浅褐色牙齿的笑容。
“我不要。我都不知道你是谁,敢跟你借钱?”补玉的脸通红,心发疯似的跳。这个人平白无故要借钱给她,钱能是好来头吗?
“不要拉倒。”他逗逗她的样子,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回头看看她,又笑笑。
“万一有人来找你,我就说你走了,啊?”补玉说。
“千万别让他进我屋,看见我的电脑!”
说完他已经在十多步开外了。
那一次周在鹏在补玉的客栈住了一个月,走时一分钱房钱都没少她的。临走那天,他从村委会借了墨汁、毛笔,又要了些纸,写了几小时大字,最后把“补玉山居”四个字写在一条毛边纸上。补玉在他走后的一天突然心血来潮,往他名片上的单位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人说:“打他家去吧,他一般不来上班,除了月底领工资。”
补玉想,至少住她店的客人有一个是真人,用真名实姓,还有单位管着。她隔几天又打了个电话,问周在鹏家里的电话号码。往周在鹏家里拨电话时,补玉汗都出来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算不算不规矩。但她马上又为自己护短,在心里说:“不是他主动提出要借给我钱吗?我只不过想问问他话还算数不算。”
补玉打了好几天都没把那个电话打通,不是线忙就是没人接。后来她才知道,周在鹏谁的电话都不敢接,因为十个电话八个是向他追稿债的。
周在鹏的题字在客栈门上挂出来之后,第二天就来了六个美术学院的学生。他们是来写生的,一住住了七天。他们说“补玉山居”这名字好,但题名的作家他们从来没听说过。美术学院的学生还没走,又来了三对男女,其中一个瘫子坐在轮椅上,由一个年轻女人推着,一下包了三间最贵的北屋。补玉只好求美术学院的学生们挤到西边的一间屋去。从那以后,瘫子常常来,一句话也没有,由人推到河滩上一坐坐半天。推他的女人常常换,但都是一样的年轻貌美,穿金戴银,衣服都是包屁股露胸脯。瘫子在第五次住到“补玉山居”时才头一次直接跟补玉说话。在此之前,那些推轮椅的女人一直做他和补玉之间的传话筒。他那天上午没出门,让推轮椅的女人去帮他买烟去,然后他在大敞着门的屋里叫道:“补玉!你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