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关于中国纸马的著作。在正文中,我几乎没有谈及纸马的艺术性,没有它的色彩、纹样以及基于美学目的的形式分析。书中所呈现的,是纸马自身的历史,以及华北民间以纸马为媒介或与之对应的一整套信仰实践的方式。我承认,纸马作为一种图像可以被归类到民间艺术中,但与此同时,对民间艺术的理解方式也需要走向纵深与多元,民间艺术所载纳的信息并不只是色彩、图案或花纹。
我之前的学业是绘画、设计和造型艺术,攻读博士期间我把兴趣转向了民间艺术。那些本土的、民间的、传统的,生发于市井乡野,带着“土腥味”的艺术,与之前那些“洋”艺术截然不同。实际上,很难说民间艺术是另外一个领域,因为对艺术和设计的价值判断分野进行反思后,基于类型学的划分方法都成了权宜之计。重要的是民间艺术本身非常神奇,它往往既有功能性,也重视情感表达,既有生命意义,也有道德意义。但它很少有逻辑表达,因为那是(西方)当代艺术里常用的方式,携带着它们的理性。而在中国的民间艺术里,你会发现华夏的文化创造是一套独到而庞大的体系,这个体系随你我的存在而存在,与我们一起生长。民艺看上去是文化的细枝末节,但它同时又是文化本源的载体。直到我发现了它的光芒,之前所有对形式、态度、功能、表达以及迷人的逻辑修辞,这一切,由全球化带来的兴趣都在洞悉自己文化符码的动因下变得微不足道了。
这种光芒是如何被发觉和体认的?可能是来自各方各面的影响,但其中很重要的,我回忆起来,是之前的设计、绘画和异国的造型艺术训练,以及对当代艺术和其诸种思想的兴趣把我引向这种文化回归,之前所有习得的感受、直觉、视角、逻辑……变成一面照向自己的镜子,它们为审视自己的文化提供了可能,它们成为角度与方法。更重要的是,这种研究与关注成为一个新的基点,催生着我新的文化思考与文化实践。因此,我不能说自己是纯粹的民间艺术研究者,而或许是一个跨领域的观察者,每个领域的“局外人”。因为似乎每一种关注总会在一个相关的领域而非其自身找到答案。当然,这也同时是这部书没有套用既有的论述框架,没有从某一学术概念出发的原因。方法一定是为研究对象服务的,多角度的分析是尝试着勾画出文化的某种整体轮廓。
此刻,又是身在异国他乡。记得春节时唐人街喧天的锣鼓和腾挪的狮舞,它们让我在欢乐之余目盈热泪,文化认同带来的振奋伴着那些狂欢往血管里涌,那种感觉真切而短暂。更多时候,即使身处纽约这样的文化熔炉,我仍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什么是“我的”,什么不是。
这种感受更让我相信这部拙作所含载的、哪怕是微小的意义,希望它能带给我们对自己文化的多一点了解。
此外,它是我写就的第一本著作,之中或有疏漏,或有讹误,还请读者方家不吝指正。
是为自序。
耿涵
2016年冬春之交
于纽约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