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母亲的母亲节(2)

那些年的母亲节,我终究没有打过电话。我的母亲,终其一生也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为她准备的节日。如今我常为此自责不已。母亲确实是应该过一过母亲节的。记忆中每逢节日母亲总是最忙,她忙的是让全家人过节,她本人就成了节日的一部分。如果节日是一台戏,她就是主持人,要宣布很多节目开始;她还是演员,几出压轴大戏是非她来唱不可的;她又是警察,得里里外外维持秩序;最重要的,她是指挥,从厨房到饭桌,从为列祖列宗准备供品,到分糖果压岁钱给孩子们,她都得发号施令,指点江山。她绝没有机会在观众席上静静享受节日的气氛;换句话说,节日大戏一上演,除了不在观众席上,她有可能在台上台下的任何地方。她何曾真真正正轻轻松松过过一个节呢?

现在想来,积存在记忆深处的节日之快乐,并非全由节日带来,很多实由父母创造。这样的快乐,虽然无法重现,也总可以重温。唯独母亲节,对母亲来说是无从快乐的空白,对我而言,是无从改正的疏失。母亲节是一个空头账户,我没有向其中存储过祝福,母亲也没有从中支取过安慰。如今,没有了母亲的母亲节一到,我只好默默地在想象中为母亲过节了。

我常常会想,如果当初我有心给母亲送份母亲节礼物,送什么好呢?我不记得母亲表达过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去年我曾想过应该给母亲买架织布机。花瓶里的花花草草她自然也喜欢,可是她更喜欢在织布机上织出好看的图案来。从年轻到老,她那么喜欢织布,织出的布又那么有名,可是她从来也没拥有过自己的织布机。

今年我又改了主意:或许,我应该给她买一匹大红的绸缎才对。十岁左右的时候吧,有一次我在母亲常用的一个包裹里乱翻,翻出了一块红绸布。当时就想,这么好看的绸子,女生扎辫子应该不错。于是偷了出来,剪成很多条,分送给了班上的几位女同学。不知怎么,母亲就知道了,火冒三丈,咆哮了我一个晚上。这是记忆中母亲对我最凶的一次,我躲在炕上不敢还嘴,只自哀自怜地抽泣成一团。我至今不明白那块红绸布是什么来历,究竟有什么重要用途。但是我清楚:母亲发那么大的火,一定有她的道理。如果——唉,只能是如果了——母亲健在,今年的母亲节,我一定要去买一匹,不,十匹、一百匹大红的绸缎献给母亲。我愿意用红红的绸缎把平平的房顶铺满,把方方的院子铺满,把长长的胡同铺满,把宽宽的大街铺满……只要母亲活着,而且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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