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作剧与暴力中的青春真情(1)

◎ 杨照

十四岁,国中二年级,我们班换来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的导师。一个从发型、脸孔到声音都充满稚气的女生。头发显然是新烫的,幅度青涩而且不稳多变。可能因为还不是常常自觉地照镜子修饰训练的关系,笑起来嘴角会不平衡地歪翘一边。更好玩的是说话时,浓浓的鼻音加上略嫌夸张的卷舌,听起来硬就是小女孩扮家家酒的味道。尤其她教的是我们第一次接触的物理化学,总觉得那种声音配上一黑板稀奇古怪的公式,不太像是件认真严肃得来的事。

不知是凑巧,还是学校教员男女比例真的那么悬殊,那一年我们班的老师中,除了数学和体育之外,都是女的。我们每天听到的,都是女老师尖细的声音,为了压服我们骚动的活力,不得不勉强让自己改以粗粝的方式叫吼;每天看到的,是她们拎着藤条走来走去,装出随时要打人、随时可以打人的凶悍模样。够分量的男性角色付诸阙如,似乎无可避免地助长着一种想变坏、好恶作剧的诱惑。清晨一早,我们潜入教师办公室,用铁丝撬开导师的书桌抽屉,偷看她男朋友写来的情书。上课时,趁她转身写黑板,几个人联合捏着鼻子作怪声背诵信里的第一个句子:“阿霞,你真是笨啊,表面张力当然是接触力……”导师的脸先是羞成葡萄酒红,接着又气成了煞白。没有人承认是谁恶作剧的,所以全班都挨打受罚,还没打到真正的“坏分子”,她自己伤心地趴在墙上哭了……

学校的主要建筑围成一个“日”字形。我们班占住“日”字中间一横的右半,刚好控制角落的一楼楼梯口。开学后几个礼拜,我们班的恶名远播,楼上的女生纷纷避免使用那个楼梯。

只有二年六班的女生例外,她们不用绕路,每天从那个楼梯下来打扫烹饪教室。主要原因是她们班和我们班同一个数学老师,很多人一起补习,所以有不少浪漫情愫在流传着。她们会得到特别的绅士待遇,客客气气的笑容与招呼。不过这种绅士态度,跟恶作剧一样远离学校官方规定的秩序模式。

我没有参加补习,搞不清楚谁喜欢谁、谁不喜欢谁。六班的女生们我也都不认识,除了一个,小学时和我常常玩在一起的同班同学。她也分在六班,也每天走下来去打扫烹饪教室。我也是绅士地对她点点头,然后惊异地看着她换穿了白衣蓝裙的背影和才两年前的连身小学制服模样,有了这么大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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