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书记(2)

尤其年少时候,口袋里没有几块钱,站在店内,东摸西翻,消磨了好多个暑假的好多个无聊下午,经过多番挣扎犹豫才选定了一两本书,付完账,如获至宝地把书提回家,感受不似满手鲜血的猎人射捕了动物,而像邀请了新朋友返家畅谈,那是精神的满足,天地之宽,任自逍遥。

所以至今在店内抬头望见书架上的一些旧书,跟随自己在地球上东奔西走数十年了,新朋友变成老朋友,犹记得当初是在哪家书店跟它们结识,由于曾激动,前尘遂难忘。

“天地”是书店,亦是出版社,可能由于手里掌握着亦舒、李碧华、蔡澜等几张畅销王牌,便游刃有余应付一些冷僻但关键的作者了。我亦曾在“天地”出版了几本轻薄小书,包括《流行学手记》、《人生问答》、《数风流人物》等,但一直没再版,因为连初版也卖不完。大概八年前的一个下午,我到“天地”书店逛荡,以往从没企图找过自己的书,当日却不知何故心血来潮,在书架上寻得一堆印着自己名字的卖不出去的陈年老书,如遇旧友,感受亲切,可是毕竟自悔少作,暗觉面红,于是统统买下,带回家收到柜底,以免它们流落坊间、丢人现眼。

岂料,三天过后,“天地”门市忽遇火劫,好几十排书架遭殃,架上书册不是被火烧成灰烬,就是被水泡浸成浮尸,此乃书店噩梦,任何一位爱书者想起即会打个寒颤。然而我在家里客厅翻开报纸读着新闻,心里涌起的却是一阵暧昧的诡异。

巧合啊真是巧合,怎么我会不早不迟地“救”出了自己的旧书呢 ?难道站在书架面前,它们对我发出感应召唤,宁愿跟我归家,不肯葬身火场 ?我相信人与书之间有着隐密关联,书是思想的载体,本身却又似拥有独立的生命,或许书也怕痛怕死,像科学家霍金所曾感慨,它们明白,只要活着便有希望。

自从习惯了在网络购书,我已甚少在香港闲逛书店,但每回到了湾仔,不管是独自前往抑或带同女儿,吃饱喝够之后,例必在“天地”停留半小时,不为什么,只为怀旧,如同探访一位老朋友,不必言语,面对面坐着,就够了。但当然,进了店,总得买书,花点钱,像请老朋友吃顿饭,受益的始终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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