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生活有了远方(1)

◎ 胡洪侠

十六岁以前,我没见过真正的火车,当然,见都没见过,就不用说坐了。

村里人的日常语汇中很少出现“火车”。偶尔提起一两次,就说明有人要出远门了,或者有谁家的亲戚回家过年了,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会想一些关于自行车的事,也梦想着能多坐几次红车身白车顶的公共汽车,但从不会想到坐火车。看电影看报纸得来的印象是,火车总是冒着白烟鸣着汽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开过来,又轰隆隆咣当当开往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我的生活,十六岁以前的生活,没有远方。按我们村里的算法,我家离中学五里地,姥姥家七里,小姑家三里,大姑家十五里。在这样的一个生活圈内,所有的目标,所有的方向,步行皆可抵达。如有自行车,那就已经风驰电掣了,火车?用不着。

1979年 9月的一天,火车终于提上了我们家的议事日程。我要到离家二百多里远的小城去上师范了。二百多里地,得有多远?我想象不出来,不过我也清楚,步行肯定解决不了问题。那坐什么车去呢?有两个选择,一是坐公共汽车,自军屯出发,坐到县城郑家口,然后再换乘公共汽车到衡水。二是坐公共汽车到德州,转乘石德线火车在衡水站下车。

晚饭后的时光,总是过得很慢。收拾了碗筷,一家人,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姐姐妹妹,开始随着母亲挑起的话头和父亲言谈的节奏聊天,几乎天天如此,内容也都差不多,似冗长的黑白连续剧。但是,这一天的话题,坐汽车还是坐火车的话题,对我们家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也可以说是非常意外的。家里人从没有指望我的高考能有个什么结果,等录取通知书真的来了,他们当然高兴,但又觉得不大相信,不太适应,好像二百里外的学校出了什么差错似的。既然话题崭新,讨论的事就以父亲和大哥二哥为主了,好一会儿都没征求我的意见,似乎要坐车的是他们,而不是我。当然,他们都是有资格讨论这一重大问题的,因为他们都出过远门坐过火车:父亲年轻时闯过关东;大哥作为业余歌词作者去省城开过修改国歌的会,参观过山西的大寨;二哥去过太原,好像也去过江苏。他们在那里慢慢聊,破题不久就跑了题,转到了他们熟悉的轨道上去。好不容易,父亲觉得这事应该问问我,于是力挽狂澜,问:“愿坐火车还是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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