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地里的台湾(1)

◎ 胡洪侠

几十年前的华北农村,现在想起来更像农村:夏天下雨,冬天下雪,春天的味道很好闻,尤其是秋天,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好玩极了,钻进去就不辨南北,什么故事都可能发生。

那时候农村的学校秋天照例放秋假,小伙伴们天天成群结队,一边汗流浃背地砍草,一边神出鬼没地撒野。这天的下午,我们几个人相约去了村北的玉米地。天很蓝,云很高,玉米地里却是闷热得很。筐里草还没满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伙计们,过来过来,有东西。”

喊话的这小子经常撒谎,我们轮流骂了他几声后,就没人理他。他急了:“快点啊!台湾!”

我们就笑了。玉米地里什么都可能有,但就是不会有台湾。我们那个年龄,都没出过远门,最多就是去十几里外的村子里走走亲戚。我们能说出来的地名并不多,除了附近的几个村子,还知道北京天安门,知道亚非拉,知道柬埔寨和阿尔巴尼亚。上海广州一类的地名我们不太清楚,更不关心,因为那些地方和我们的生活没关系,做梦都梦不到。但是我们知道台湾。太熟悉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熟悉了。村里的墙上,凡是平整些的,都是要用白石灰之类刷上标语的。处处写,年年写,内容也常常换,但有一句话总会有,那就是“一定要解放台湾”。我们常常在这个口号下讨论,比如都说台湾是个海岛,岛是什么样子?海到底有多大,怎么可能盛得下祖国的宝岛?台湾既然需要解放,那里的人生活应该比我们还苦吧。那个爱撒谎的小子还常常表情凝重地说:“长大要去当兵,去解放他们。”所以玉米地里他喊“台湾”时,我们觉得他肯定是想当兵想疯了。既然“一定要解放台湾”,那台湾一定是在很远的地方;如果在玉米地里,我们早顺手解放了,还用得着那小子去当兵?

那小子见没人理他,就跑到了我们这边来,手里晃着一张纸。“你们看看, ”他问, “‘国民’后面这个字念什么?”我自以为认字多,先把那纸片抢了过来。原来那并不是普通的纸,而是一张很难撕坏的塑料纸,有两张一块钱人民币大小,正反两面有文字,有图片,还是彩色的。天!这是国民党的东西啊。那小子不认识的那个字,我也没学过,但看起来很像个“党”字啊,只是比我们认识的“党”多了个“黑”而已。这就是传说中的反动传单吧。我拿在手上,念不敢念,扔不敢扔,不知所措。那小子说:“念念!怕什么,回家谁要给大人说这事谁是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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