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晚上,很冷,地上的低草上都结着冰霜。我就住在草原牧民的蒙古包里,炉子里的柴噼里啪啦地发出温暖的声响。炉子上架着的锅里煮着牧民拿来的黑头羊肉,砍得一大块一大块,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整个空间都是肉香。我抱怨烧熟了怎么也不给点儿什么佐料,没滋儿没味儿的怎么吃啊。阿辉瞥了我一眼,“真没见过世面,你当是北京小商场里的小饭馆啊,这可是在草原上,就这么吃,煮透以后拿手抓着直接吃,既不膻也不腥,老香了!”说完他就撅起一大块,大口咬下去。大家也都不犹豫了,袖子一捋头发一扎开吃,吃得酣畅淋漓。外面狗吠马鸣地打节奏,连吃个晚饭也带着点儿草原的彪悍气势。蒙古包里的门,说是门也有点儿不负责任,就是两片木板往门口的地方一摆,然后一条细细软软松松垮垮的麻绳两头一拦,就算是门了。大草原上的人们,靠天靠地生活了悠悠岁月,他们相信的东西比不信的多,感恩的东西比仇恨的多。蒙古包的顶上是豁口的,顶上是一片毛毡子,控制毛毡子的绳子挂在屋外头,出去抓住了用力一拉,头上的毛毡子就被掀开了,躺在炕上看得到一小片圆形的天空,全景天窗星空套房,那一小片圆圆的深色天空上,密密麻麻全是星星。我是躺下的时候突然看到的,一下子就从炕上蹦起来。套上靴子裹了大衣抓起相机就蹦了出去。掀开毡门站出去的一瞬间,话都说不出来。一整个暗黑色的无边草原,除了我自己身后的蒙古包再没有灯光。就一个巨大的半圆罩子的天空罩在深色草原上,从地平线拉到漫漫天空上,全是繁星,一闪一闪的,银河清晰可见,笼着淡淡的紫色。羊和马都睡了,出门的动静让牧民的狗警觉地叫了一声,我不作声,它也安静下来。出去的时间略长一些,眼神调整过来,外面变得没那么黑。
我从来从来从来从来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星空,仰着头看,气氛就像一首歌,动情得让人想流泪。
在这样的星空下流过去的时间,才能被叫作时光。一分一秒的时间都发着微光,我坚定地相信,无论过多少年,这些画面统统会历历在目,无法忘怀。我设了慢门拍星空,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摄影师还挺不错的,或多或少可以留下这些时光。让我在瞠目结舌的时候有点儿事可做,为这一片想抓在手里或者融入其中的片刻做点儿事。
我忍不住进蒙古包喊了所有人起来看星星,城市里待惯的人一时半晌都消化不了这种程度的美景,全都被生生震住。这种风景我后来在丽江束河古镇的后山顶上看过一次,那个时候我帮住在古镇里的朋友遛三条狗,都是成年哈士奇,如果不是狗绳握在我手上,完全就是狗遛我。好不容易踉踉跄跄跑到山顶,我和三条狗很戏剧性地并排坐在山顶的亭子里,看着深蓝夜晚的星空和山下星星点点的古城灯火觉得特别宁静。还有在拉萨河边的深夜里也看过一次,在拉萨的时候和新认识的朋友自我介绍说我是摄影师,被怂恿着让我教他拍延时。我被人一捧,又喝了几瓶冰镇啤酒,好为人师的劲儿一上来,大晚上地扛了三脚架就跑去拍延时,相机杵在岸边,我们在一旁蹲着。天太冷了,冷得受不了,蹲了一小时,觉得那些星星跟固定了一样,一动没动。蹲也蹲不住,就蹦来跳去地取暖,再受不了,就开始讲冷笑话以毒攻毒,生生地挨到天蒙蒙亮,跺着冷得麻木的脚走去布达拉宫看了金色的日出。长大后每次看星空都宛如一次人生的节点,每一个看星空的夜晚想起来都饱含了浪漫主义的色彩,跟一首歌一样充满情怀地刻在记忆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