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心思(4)

瓦尔堡从少年时代开始收集图书,1909年把藏书迁移到汉堡海尔维希大街的新住宅。这完全是私人的书斋,其组织编排遵照独特的个人癖好。在18世纪末和19世纪初年,如何组织一个最好的图书馆,在德国有着激烈的争论。一派主张按题材的等级次序编目,以便引导读者从一个知识领域过渡到另一个领域。另一派主张按照书卷的大小和获得的日期来安排次序。(后者也是中世纪某些图书馆成功使用过的系统。)瓦尔堡对两派的方法都不满意,他要求自己的收藏有一种流动性与灵活性,既不受题材拘束,也不受时间先后的限制。萨克斯尔在1943年谈到瓦尔堡怎样回应当时的情势:在书籍生产大量增加的时代,机械式的编类方法正在迅速代替“学者凭细致阅读得到的熟悉感觉”,瓦尔堡认识到这种危险,提出“好邻居规律”。在很多情况下,某人最熟悉的书并不是他需要的书,而书架上某个不相识的邻居都包含着极重要的信息,尽管从书名上往往看不出来。“关键的想法是所有的书要聚在一起,每一本都包含或多或少的信息,邻居之间互相补充,这样,读者就可以凭这些书名领会人类思想史的巨大力量。瓦尔堡认为书籍不仅是研究问题的工具,集合在一起的书籍还表现人类思想的常态及其不断变化的各个方面。”

不光是对书,瓦尔堡对形象也有强烈的记忆,能将各种图像互相联系,织成美丽的锦绸,用片断短文写出他的看法。他在研究古代艺术品目录的时候,常把感兴趣的题目写在卡片上,然后用密密麻麻的文字发自己的评论,并把这些文字称为“稠鳗鱼糊文体”。他把卡片按照一种复杂多变的系统分装在小盒子里。了解瓦尔堡的人都说,他有一种“本能在引导他编写某些感兴趣的题目的图书目录,还使他不断重新安排书架上的图书,以服从他在特定时期的思路。瓦尔堡认为,图书馆首先是一串联想的集结:一个联想产生另一个新的联想或一段文字,如此发展下去,最后让读者又回到最初的一页。在他看来,每个图书馆都是连环状的。

瓦尔堡书斋的阅览室为椭圆形,他称之为“瓦尔堡文化科学图书室(die kulturwissenschaftliche Bibliothek Warburg)。他把这个图书室贡献给希腊记忆女神摩涅莫绪涅(Mnemosyne),即缪斯女神的母亲。瓦尔堡认为人类历史是一种不断变化的努力,要用语言和形象来表达古老的经验——与其说是个体的经验,还不如说是铭刻在社会记忆中人类整体经验。瓦尔堡和他的同代学者一样,深受德国神经生理学家塞蒙(Richard Semon)理论的影响,这种理论为人类的情绪提出了生理学的解释。塞蒙认为记忆是区别生命体与死物的特质。任何影响生命体的事件都会留下痕迹,能够凭记忆来加以模仿,塞蒙称之为‘记忆印迹’(engram)。瓦尔堡把这种‘记忆印迹’当作每种文化核心内活生生的纯粹象征。他感兴趣的是为什么某个时代(如文艺复兴时代,启蒙时代)会受到这些象征(或其某些方面)的巨大影响,形成了文学艺术的独特音调与风格。由于这种记忆的强大力量,瓦尔堡把它描述为“成人的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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