酋长大人与我(15)

四周寂静得像一片墓地。而这里,星期天并不总这么安静,总有人来这里散散步,看看花儿,聊聊厂内逸闻,或是由这里走向公路,去石桥办事。见到我,瞟一眼我手中的书,人们会宽容地一笑,仿佛长辈对小孩子的天真游戏的认可。今天,我不想碰见任何人,除了他……

“嗨,看什么哪?”一个声音突然从我身后响起,我手中的书“啪”地掉在地上了。

我正盯着一株血红的美人蕉出神呢,没有发现他是怎么一级一级从山上下来的。烧成灰也认得出的笑容:两米开外,他正冲我笑呢。今天,他显得多么神清气爽、风采飘逸啊!身穿一件八成新浅灰色涤棉衬衫,头发也刚理过,像一辆新漆过的轿车那么光鲜。

“明天就要走了吗?”

“是啊。”

“会走很久吗?”

“嗯,估计短不了。”

依然是那灼人的目光,仿佛在我脸上寻找什么证据——大约搜索的结果很令他满意吧,才问我看的什么书。

“《邓肯自传》听说过吗?”

“没有。”

“那么,我告诉你。”

我也没有想到怎么会突然就激动了。我告诉他,美国舞蹈家邓肯,一个爱与美的女神,又是一个最勇敢的女子。不仅在舞蹈艺术上,她敢开风气之先,彻底摒弃传统的舞蹈程式,自创一套体系,从自然和希腊艺术中获取灵感。她的勇敢更在于,在清教统治的美国,她蔑视教会的猛烈抨击,居然敢不结婚而成了一双美丽儿女的单身母亲,敢反对婚姻而歌唱爱情。她爱过不少人,也被人爱过。爱人包括苏俄的抒情诗人叶赛宁。

“是吗?”他说,带着一种暧昧的表情。

邓肯是一束火焰,把我心中积蓄已久的感情点燃了,我无法再保持沉默。可是,他为什么那么沉着?只静静地在我身边踱步,仿佛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难道我火热的目光还不能熔化一切?还有离经叛道的、美丽而短命的邓肯!可谁又能活千年万年?我浑身打起了寒战,怎么也止不住。

可总算说出来了,虽然只说了邓肯。忽然有一种虚脱之感,我跌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旁边有一棵小桉树,我像一个溺水之人一把抓住了它。金色的阳光直泻下来,心中的密林里有多少头野兽出没啊,眼睛里晃动着无数个金色小太阳。我扯下几片叶子,那味儿直冲鼻子,一种现实的味道。我终于抬起头,坚定地望着他。

陆文广双脚微微分开,就那么稳稳地站着,仿佛脚下的土地也是属于他的。他一直注意听我说,微笑也一直没有从他脸上移开过。对他这副神气我真是又爱又恨,又恨又爱。

我能不爱他吗?在仰望他的时候,心中充满了崇高而无我的热爱,我仰望着他犹如仰望真理,就像当初简·爱仰望着罗切斯特先生那样。他是特意来同我道别的吗?他对我的习惯了如指掌啊。想到此,真是心花怒放。

知道吗?我爱你。

陆文广又开口了,依旧气定神闲,当然这是我事后回想时的感觉。

“你现在好比是没有进入轨道的卫星。书,不可以看得太杂,否则可能会误入歧途哟。”说完他对我笑了笑,这是对比较宠爱的下级的一个较为亲切而适度的笑。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误入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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