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头走了出去,走进寒冷的除夕夜中。
静默。
只有我在激动地说着,我说的是两代人的隔膜。妈妈低头注意地听着。
可这又把爸爸惹火了。
“一家人有什么隔阂?我们家有什么隔阂吗?”
一切的一切涌入心头,像决了堤的洪水,狂叫着,奔涌而出。我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嗓门更比父亲高了一倍:“没有隔阂!没有隔阂!没有隔阂!”“啪”的一声,我手中的筷子摔在了桌子上,其中一根又蹦到了冰凉的水泥地上。
爸爸愣住了。
妈妈也是一愣,随即站起身,将筷头子朝我脑袋上一敲,大声地说:“你喊啥子?对爸爸这种态度?年三十的,好听是不是?”
我木然不动,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他,现在在哪里?他,不是比父母更理解我、更赞赏我、更看重我吗?可是,他离我多么多么遥远啊!关山阻隔,咫尺天涯,我无法向你倾诉啊!我怎样才能停止想你呢?酋长!
我机械地站起身,出门。
外面,也并不比家里寒冷。弟弟去了哪里?我也像弟弟一样,走进万家欢乐的除夕夜里。耳边,透过布门帘子,依稀传来屋里母亲的声音:“人家哪里说家里有隔阂?人家说的是,老一代和少一代……”
十几米远的小操场上,聚集着一大群沉浸在节日欢乐里的男女老少。人群的中心,不停地爆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火星四射,照亮了寒冷的夜空。而喝彩声、欢叫声,一阵一阵灌进我的耳中……
陆文广大概觉察到了我的感情,这并非我所愿。阿娜早断言过:你太感情用事,喜怒形于色,这不好。我也恨我这一点。路上碰到他,是一件痛苦的事。而不见他,则更难忍受。二十岁的我,自己跟自己交战,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却惨烈异常的战争。
有好久没有见着他了
我感冒了,发起烧来。每年都有那么一两次,我会躺倒。去医务室的路上,我暗暗祈祷,千万别碰上魏医生值班。不是怕她,就是不想见到她。
一踏进门,面袋子似的白大褂,矮胖短发的女医生,不是魏医生是谁?一双鼓鼓的圆眼睛,总像在生气。年轻姑娘们人人怕她,而她对一帮唧唧喳喳的女孩子也从来没有过好脸色。她自己养的是两个儿子。
只好硬着头皮让她打针,我以准备受刑的心情等待那可怕的一刻。
不料,动作出乎意外的温柔,而且利落。微微颤抖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她一直在轻声同我说不相干的闲话。
竟一点也不疼。
穿好衣服正要往外走,一位工程师太太进来了,是来讨要棉签的。
“听说陆厂长他们今天回来?”她丈夫跟陆厂长一道出差了。
我一震,情不自禁地停住了正要迈出的脚步,将眼睛偷偷瞟向魏医生。
魏医生的回答是:“说今天回来。”
就在这时,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
魏医生,我眼里一块干面包似的女人,竟然脸红了。白白胖胖的中年妇女的脸,红得像一个羞答答的少女——红晕先是淡淡的,很快,红色便以不可阻挡之势像燎原的大火在脸上迅速地蔓延开来,一直燃及耳根。
我怔怔地走出医务室,脑海里一片红云,那是魏医生绯红的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晃来晃去。我吃惊得都忘了去想即将回来的陆文广本人了,虽然我已多日不见他了。我在想,魏医生她为什么会脸红?而且红成那样?我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