酋长大人与我(9)

歌声戛然而止。沉寂片刻,忽然掌声雷动。姑娘们尤其激动,笑着,喊着,孩子们趁机又哇哇大叫。突然,一声尖锐的呼哨,使这一片喧闹达到高潮……

这一切与陆文广无关,他依然在梦游一般。稍顷,他微微欠欠身,立刻不见了踪影。我呆立有半分钟之久,然后机械地转身离去。又有谁上去表演了,我已看不见也听不见了。穿过人丛时,仿佛听见孙玲在叫我,声音好像来自遥远的天边。回到寝室,我扑倒在床上。

当然,我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要是能睡着就好了,沉入无知无欲的睡乡,什么都不想,什么都可以做,该是何等幸福啊!可我连这也做不到。室友的鼻息均匀,酣畅,成了我最新的不共戴天的敌人。夜已深沉,我依然在床上辗转。干脆披衣起床,轻轻开门,走了出去。

夜风吹来,我打了一个寒噤,凉风也吹散了几片愁思。举目四望,真是一个纯粹的黑夜。

夜,不仅成为整个红村的主宰,也笼罩着那一片片桉树林,整个大地仿佛都变成了一块黑色的膏体,如被催眠了似的,一切统统沉入深深的睡眠之中,仿佛能听见山发出的深沉的鼾声。四周看不见一星灯光,一丝光亮。天空仿佛是巫师用黑色咒语熬制出来的,甚至看不见一颗星星。难道茫茫宇宙,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不成?

我抱紧自己的胳膊,这一次没有挣扎想抓住什么的念头,我久久凝望着黑色的天空。终于,发现了一颗,又一颗,瑟瑟索索的小星星,我的朋友。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坐下,久久地,久久地凝望那几颗小星星,如同凝望渐行渐远的朋友。开始想象距离。几点小小的星光,不知是多少亿光年以前发出的?而此刻我的目光,又将要多少亿光年以后才能到达?而那时,我又身在何处?地球本身又身在何处?大概早已化为微尘漂浮在渺渺星空了吧?爱,同时间相比,多么微不足道啊。不由得悲从中来。

一滴冰凉冰凉的泪水流入嘴中,咸咸的,心,反而渐渐平静。睡意袭来,我打了个哈欠,重新回屋上床。

这回很快便睡着了。

那一年的春节,我正是带着对那张面孔那副身影不可遏止又不可企及的渴望回到家里。

除夕之夜,我们一家人,除了哥哥不在,全都围坐在摆满了菜的黑漆小饭桌边,谁都没有动筷子。外面时不时传来零星的爆竹声。

四十瓦的白炽灯在头顶上方黄黄地照着,十五平米的小屋尽管挤满了什物,依旧感到很冷。

妈妈再次从外面厨房进来,端出一盘热气腾腾、香喷喷、红艳艳的腊肉拼盘,桌面上便满满当当、热热闹闹的了。

“吃吧。”妈妈说。

都闷头喝酒,吃菜。跟往年满桌子的唧唧喳喳的情形大不一样。往年,一家五口围在小方桌边,小屋显得那么热闹。虽然此刻只差了哥哥一人,哥哥又是我们家最沉默的人,他的沉默恰好衬托了我的活泼弟弟的张狂,少了他,八十厘米见方的小桌子边以及小屋本身,一下子显得像冬日的原野一般空旷。父亲忽提议每人来一首诗,以助酒兴。看来,父亲是我们家最天真的一个。

弟弟说:“我吟不出来,没有诗兴。”我看了留着一头乱蓬蓬长发的弟弟一眼,这也是我的感觉。

可我需要那么一点欢乐。那么,就由我来吧。于是,我举起了酒杯,让我把痛苦吃下去,而把快乐洒向亲人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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