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高考(2)

可妈妈的冷静让我有点失望。妈妈为什么不像我一样热血沸腾呢?有时候,我觉得妈妈心里想什么都是我所不了解的,在她那看似沉静的微笑下面,实则藏着深不可测的心思,就像当初她看似不偏不倚,要我自己决定走哪条路,可她的话语充满了暗示和倾向性,不像爸爸,他是老石油了,他并不希望我那么早工作而辍学(可惜我太自以为是了,没有听他的)。妈妈也一向并不那么看重金钱,可为什么她极力要我早早工作呢?那时我太忙着想我自己身边的人和事,也就顾不上多想渐渐离我远去的母亲了。

说到本职工作,自然是车间的铣工。站在机床边可开不得玩笑,如果你不想失去手指头甚至头皮的话。

还有师傅的脸色。

我的师傅,是个文文静静二十六七岁的女子,刚结婚不久。丈夫在我们邻厂当电工,也是本系统的。我跟师傅的关系一开始就有些微妙。关键她也是青工中好样的,技术尖子。她一直对我过于客气,大声训我什么的是从来没有的事。可我反倒羡慕孙玲,有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男师傅,大大咧咧,粗声大气的。我的师傅不论是给我布置任务,还是教我操作技术,总是怯生生的,活像个异母姐姐似的,反而让我不自在。

她知道我要高考,只说,哦,好。但我感觉她心里并不这么想。她心里酸溜溜的,因为她曾经说过以前她成绩也很好,可是跟我一样,也是初中生,不一样的是,她已经结婚了。

“老啰。”她叹了口气。

我不知该怎样回应她,有时候总是这样,事后只能责怪自己不懂得应对,太笨。

所以我尽量不在师傅面前提到高考。干活的时候,集中全部注意力,眼睛和心神都盯在飞旋着的工件上,耳朵则仔细地辨认机器声有无异常,不敢有丝毫差错。即使这样,还是出了问题。

早上,我还没走到床子边,就发现师傅的神色不对。我望着她,心忐忑着,问:“出废品了?”

“差不多。”

我赶紧摸出图纸,把昨天下班前加工的工件拿来对照。内径大了5,图纸要求允许误差为±1。

师傅并不看我,也不再说什么,只专心擦她的床子。我的额头却开始冒汗了。

车间里充满了叮叮当当的响声,说笑声。每一天的开始都这么快活,睡了一晚上,好像谁都一肚子的精力等着释放。可是我怎么觉得那么静呢?觉得好像所有的眼睛都看着我似的,都知道我出废品了。其实并没有人看我,连师傅也没有看我。

可我只想找个地缝好钻下去。

出废品了,真丢人。

脑子里就这几个字辘轳似的来回绕。

“返工吧?”我说。

“只好这样了。”

“再也不会了。”我说。师傅看了我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那次废品事件给我敲了一记警钟。又像一个人本来在钢丝上走,又给他往上升高了几尺。

第一次高考,青工中只有阿娜上了线。此外还有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助工,一个当过知青的“妈妈级”,孩子都上小学了,老三届的。显然她的基础比我们所有人都要硬。可不知为什么我们都不太去请教她,在我们眼里,她都属于“老年”人了。跟我们这帮人混在一起,她反而显得不好意思似的,有点儿自嘲。“咳,考着玩的。”她说。又抱怨记性坏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然而她是这次厂里唯一考走的,把我们羡慕得要死。

高考前,我曾问过阿娜准备得怎么样了?她神情淡淡地说,考不考还不一定呢。不像我,一副兵临城下的样子。每天深夜一点过,我实在熬不住了,两只眼睛即使用火柴棍也撑不开了——当时还真那么尝试过,只好合上课本。我总是要走出门去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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