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彩虹(3)

不管怎么说,跟她交谈,是好久以来碰到的最让我高兴的事了。我们就这样一直说呀说,忘记了时间。直到广播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旋律响起,我才“呀”的一声,惊觉上班的时间到了。

晚饭时居然又在食堂碰上了,很自然地坐在了一起。我同这小精灵般的女孩一起哈哈大笑。

这是刚上红村不久我碰到的一个事件,说它是事件,因为它对我影响深远……

她叫谭小季。她有一种嘲笑的天赋,配上她那独有的既快活又可爱的方式,好像天底下好笑的事和好笑的人都给她碰上了,简直俯拾皆是。她大大咧咧地嘲笑那些常跟她混在一起的高干子弟,那些试图挤进上流社会的爱虚荣的漂亮姑娘,不学无术的傻瓜。但她的话语又是那么滑稽、可爱、俏皮,有时也很刻薄,但她的刻薄不讨厌,反倒让人感到妙趣横生,好玩得很。我们的笑声极其放肆,像是在挥霍青春。我几乎全然忘记了我身在何处。有人看着我们像是要对我们施以责问,我装作没看见,她是根本看不见。她的满不在乎的劲儿传染给了我,好吧,让我和你一起跳舞吧。人们一定以为我疯了。上山以来,还没有过如此恣意的大笑呢。今天,我更有理由大笑了。因为就在今天下午,就碰上了这么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

有一个女孩,高个儿,白皮肤,一双小眼睛总像没睡醒,工作挺轻松:在供应科发放材料,来自某县城,且叫她X吧。她是那种以背后批判别人为己任的人,全厂的年轻女孩都被她“踏”了个遍。也许阿娜除外。外表倒显得稳重大方,善于打扮,也精于周旋应对。有一副挺拔的好身材,穿的别致惹眼,只是稍显俗气。她最让我吃惊的是,刚刚还恶毒地咒骂一个人,极其轻蔑地将其扁为狗屎,一转身,那人来了,比变脸还快,她一下子满脸堆笑,可以恭敬得近乎卑谦地与之寒暄。她可以说出任何人的一大堆缺陷和致命伤,真有一种横扫一切之势。说的时候还不笑,口气不轻松也不激烈,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轻蔑和不知从何而来的仇视。偏偏总能击中要害,虽然可能只有那么一点点,但那一点却被她无限夸大,然后给以致命的一击。

当时,我回寝室拿点东西,她正跟另一个女孩Y站在一起聊天呢。这是又一个令我困惑不解的人,一个年轻女孩,她看上去也不丑陋,甚至还有点斯文样儿,与X不同在于,Y出身技术干部家庭,举止稳重,模样也还端庄,讨人喜欢,可以讨好人而不露出谄媚痕迹;说人长短则用一种轻松好玩的口气,而在轻松的口气中,“樯橹灰飞烟灭”。这两人的共同点是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对此道简直有事业狂一般的热情,其频度和广度远远超过最爱嚼舌头的家庭妇女,且两人都精于世故,老练得可怕。两人的不同之处在于,Y多半出于无聊,而X多半出于嫉妒。我一直还奇怪,这两人怎么没有成为朋友?一旦结盟,天!多么可怕的两张嘴呀!

“有什么了不起的,初中生,平头百姓,转什么呀?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架子,嘁——”X和Y正意兴勃勃地说谁呢,风恰好朝我这边吹,仿佛一团毒气飘了过来。见到我,Y小声对X说了句话,X一个优美的转身,她的脸顿时灿烂得如同我们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哎呀,我们还说呢,全厂的年轻人,你是最出色的呀!谁也比不上你呀,那么全面……”我脸红了,背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大片。在这种场合,才发现自己原来多么笨拙啊,私下里还以为自己多么伶俐呢。唯一能做的,是挤出一点尴尬不快的笑,“哪里。”赶紧溜之大吉。在我背后响起一阵“嘎嘎嘎”和“咯咯咯”的非人类的干燥大笑。我的心头徒然涌起一阵潮水般的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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