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开始一片骚动。
“陈书记,我们不是向领导示威。”孟伟第一个站了起来,一时间大家像接收到信号似的七嘴八舌嚷嚷开来。大家的矛头一致对准龙富贵,龙富贵暴跳如雷!
“好!你们有理,陈书记,你可以撤我的职,大不了我当清洁工去,这炊事班长我还不干了!”说着就啪的一声,钥匙便威胁性地摆在桌子上。
“龙富贵,你回来,你这什么态度?”
“看,究竟是谁在向共产党示威?”小伙子们指着作势要走的龙富贵喊道,龙富贵则一跳八丈高。
场面越来越失控。
陈书记拍了下桌子:“你们要造反吗?”他的脸色只消一根火柴便能点燃。
此刻我的心情只需要两个字便概括尽了:后悔。
从小到大受的教育是热爱共产党,热爱毛主席。向共产党示威?想都没有想过!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陈书记让我心里产生了某种犯罪感:难道我们做了大错事?犯了路线错误?
可是看样子其他人并不这么想,群情激奋着呢。
阿娜站了起来,对我们大家微笑示意,轻轻摆手要大家冷静。
她的声音不大,仍然是和颜悦色的,奇怪的是真的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看到阿娜,陈书记心灵福至,大手一挥:“行了,你们选几个代表,其余的解散;龙富贵你也别吵吵,给我老老实实坐下。”又转向我们,“让我听听,有什么值得你们绝食的?”
大家推举了阿娜、晓彤、孟伟。没人选玉容,实际上她一直低着头看书,好像这事与她无关,好像她特别珍惜每一分钟的学习时间。孙玲本来想选她,我要她看人家在干什么,人家心里并不想掺和啊。
可是,我怎么能错过这样的场面?我宁可冒着所谓反党的危险,也要亲临其事,我很想在第一时间知道事情的结果。何况还有阿娜她们呢。于是,我便赶紧捅捅孙玲,要她选我。
“卓敏而。”
“够了,其他人,解散!”
我们每个人都没有浪费在书记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呀,可能其他人也都意识到这一点了。就我本人来说,不但想在书记面前表现一番,这会儿反倒不怕了,还想让阿娜也看看我的厉害。
可是不行啊,大家都急于表现自己,我跟孟伟是“鹰派”,晓彤是“鸽派”,学生会干部自然比我们高一篾片儿,但我们可以不买账,可以“炮轰”,情形反而比刚才更坏了。
陈书记比刚才更不耐烦了,虽然还在听我们说,脸色是越来越难看,身下的椅子发出“嘎吱”的声音,龙富贵几次要走人。
“你们的父母送你们来参加工作,你们干了什么?”陈书记说,脸色铁青,“知道你们做的事的性质吗?”
难道我们真的错了?反党?反革命?目无领导?一顶一顶的大帽子在我自己的脑海里掂来掂去,龙大师傅拧着脑袋不看我们,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偌大的屋子静得能听见别人的喘息声,说真的,这会儿我害怕了,连落后分子我都没有当过哇。
阿娜是最后开口的。
“陈书记,是这样的……”她对陈书记微微一笑,很镇静,语速仍然不快不慢。她先说龙师傅实在很辛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不容易;至于老婆孩子都接来吃食堂则提都没提,又解释说我们不是绝食,只是食堂的饭菜的确吃不下,自己买来点心换换口味,没有别的意思。又告诉陈书记这批新工人进厂以来就吃了一回肉,毕竟大家都生长在城市里,都是石油子女,从小没有吃过苦头。但肯定不是绝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