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体工资 五(3)

左舒青住在教室旁边的耳房里。何铁夫推开虚掩的房门,见左舒青正在灯下批改学生的作业。见何铁夫来了,左舒青就放下手头的事,给他搬凳子、倒茶水。

这当儿,何铁夫把房子打量了一下。这是连在一起的两间屋子,里间做卧室,外间做客厅,还在墙外拼了一个小厨房。在全县的学校中,一中待遇是最好的,而左舒青这样的一级教师还住在这样的地方。好在左舒青收拾得很干净,给人的感觉挺舒适的。何铁夫说:“你要上课,还要带孩子,家里还弄得这么整洁,真不容易。”左舒青说:“也没什么,习惯了。”何铁夫说:“孩子呢?”左舒青说:“在里面睡了。”何铁夫又问:“孩子的父亲不在家里?”左舒青说:“我们早就分手了。”

何铁夫有些吃惊,说:“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呢?”左舒青笑笑,说:“我跟你又没见过几次面,哪有机会向你汇报?”何铁夫说:“是呀,如今我忙你忙大家忙,却不知到底在忙些什么,连许多必要的交往都顾不上了。”左舒青说:“你忙是忙仕途,做了县长做市长,前程远大,我们这些穷教书的,再忙也忙不出个出息来。”何铁夫说:“你别挖苦我了,还什么市长,这么个小小的副县长就够我受的了,真是误入歧途啊。”

“误入歧途还不至于吧?”左舒青说,“不过如今企业倒闭,工人下岗,税收征不上,吃皇粮的人则越来越多,你这父母官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条条蛇咬人啊。”

左舒青这两句话本来也平常,可何铁夫听来却入耳得很,心想,这舒青还像当年那样理解人,不免对她心存感激。又聊了些别的,何铁夫问左舒青:“那个时候你的诗写得多漂亮,现在还写吗?”问过,自觉问得滑稽,如今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写诗?何铁夫便自哂了。

左舒青也笑了,说:“你还记得那个年代,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说完,脸上竟有些愀然。

何铁夫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觉得不早了,就说:“只顾跟你闲聊,都忘了问你什么事。”左舒青说:“也没什么,主要是想跟你见见面。”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何铁夫,说:“这是校长放在我这里的。不知他从哪里知道我是你的同学,硬要我递这个报告。他放我这里两个月了,追问了几次。我总犹豫着,不知要不要找你,直到今天晚上才终于鼓足勇气,给你打了个电话。”

何铁夫打开信封,里面是一个要钱的报告。便说:“如今财政连工资都难保证,给单位追加经费的可能性不是太大。”左舒青赶忙说:“我也知道财政确实困难,解决不了也没什么,我事先就在校长面前说了的,只是试一试,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何铁夫说:“当然,有机会的时候,我会尽力而为的。”

何铁夫要走时,左舒青也关上房门,执意要送他一段。学子们已熄灯就寝,校园里一片宁静。时至暮秋,天上的月亮很明朗,给树荫浓密的校园小路播下斑驳的光影。两人忽然不吱声了,陷入沉默。似乎已回到十多年前那所中学的校园,也是这样的月夜,也是这样的校园小路,何铁夫和左舒青为讨论他们新写的诗,徘徊复徘徊,多么投入,多么痴情。

一股柔情在何铁夫心头升起,他偏了偏脑袋,望望左舒青,发现她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她在想着什么,何铁夫不用问也知道。他真想伸出双臂,将左舒青那有些单薄的肩膀轻轻揽过来,揽进怀抱。

这么默默无语着,二人来到校园门口的路灯下。何铁夫站住了,说:“你回去吧,外面的露水很重。”一直低着头的左舒青这时才抬起来,依然无语地望了何铁夫一眼。何铁夫看见左舒青的眼睛里泛着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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