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散之地 8(8)

然而来自梅毒的威胁却让他的努力几乎毁于一旦。

他开始害怕,一旦欲望之器毁坏了,他对詹凤仙充满幸福而煎熬的渴望便会随之不见,甚至对整个世界的期待也将消亡。

这深深的忧虑折磨着唐妙,直到一个月后,一个叫伊丽莎白的女子,风一般地出现在他身旁。

这位三十五岁的当红戏剧演员,因为受偏头痛和失眠的困扰,只好暂时离开喧闹的巴黎,到尼斯的温泉来寻找她被夺走的安宁。在疗养院邂逅两三次后,这位喜欢拿着一把琥珀柄绢扇的巴黎女子,终于忍不住和这个神秘而忧郁的东方人搭讪起来。心不在焉的唐妙只是出于礼貌,随便应付着她。但是随着交谈的深入,伊丽莎白的言辞中三句不离的巴黎,终于把唐妙给吸引住了。唐妙第一次得知,在这个洋人的世界里,还存在着一座万花筒般繁华喧闹的城市,它就是世界之都巴黎。

通过伊丽莎白的叙述,唐妙得知,三十年前,为了第二帝国的长治久安,拿破仑三世决定将巴黎改造成充满享乐色彩的传奇之都,以治愈灼烧了这个城市半个世纪之久的革命躁狂症。塞纳省的奥斯曼省长对此心领神会,在巴黎建起了大批的公园、绿地和剧院,其中最伟大的一项设计便是放射式的大马路,它把埋没着形形色色商店的拱廊街连成一串,让逛街变成了一种简便易行的休闲活动。伟大的布希可和玛格丽特夫妇在其中领悟到了商业革命的新形式——百货公司,以前分散在小商店里的货物被集中在一个规模空前庞大的空间里,让购物得以成为一种革命式的群众狂欢。

为了巩固这种新的狂欢方式,第二帝国还在1855年、1856年举行了两次万国博览会,把全世界最新奇的事物都集中到了巴黎。人们忽然意识到,他们之前自以为是的生活,原来是如此贫乏并且单调。

巴黎人被重新启蒙了。

虽然,新巴黎工程并没有给路易?波拿巴带来所需的长治久安,但他创造的这种奢华风格,却在第二帝国崩溃后的巴黎保留了下来。

伊丽莎白告诉唐妙,在巴黎除了能见识和购买各种最新奇的商品之外,人们还能在夜幕降临后,阅读巴尔扎克和雨果的小说,或者到剧院观看莫里哀的喜剧和奥芬巴赫的轻歌剧,当然还可以去蒙马特尔的酒吧观赏康康舞和舞娘裙底下的无限春光。巴黎的夜晚因此变得和白天一样妙不可言,艺术作为一种重要的娱乐方式,正在被人们重新认识。于是,那些来自外省和外国的文艺青年,也被这股奢华的热流吸引了过来。他们如朝圣一般,涌向巴黎娱乐业最发达之地蒙马特尔,在那里聚居,并最大程度地破坏了原来上等人和上等人在一起下等人和下等人在一起的居住规则。爱好艺术的贵族子弟、画家、演员、康康舞女和流莺,居住在了同一幢公寓楼里。这让私通和道德败坏成为了一件方便并且司空见惯的事情。一种糜烂的秘密生活开始兴起,并成为了新文学新艺术的灵感之源。

为了证明这一说法,伊丽莎白还偷偷拿出一本未删节版的《恶之花》,一首一首读给唐妙听。读诗的时候,伊丽莎白依然保持着一板一眼的舞台腔,她昂首挺立目光悠远,手中的折扇不时扇动。因为使用了胸腔共鸣的发声方法,她雪白脖子上的肌肤也随胸部的起伏伸缩着,不时地折叠出一道道油光锃亮的皱褶。唐妙看到,在这美丽的皱褶上,汗珠像光亮一般沁了出来。唐妙不由得看呆了,他记得在詹凤仙脖子上,也看到过这样动人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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