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 第四章 6

地藏村人发觉焦细发走运自然在置地上。知子莫过于父,反过来知父亦莫过于子。焦细发爹胆小怕事,焦细发娘更是竹竿过门洞直来直去,因此焦细发对自己所做之事从来瞒着,挣了多少银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后来焦细发从西原娶了焦李氏。这女子就该是焦细发的媳妇,说话,话到舌尖上再勾回去,转一圈才出口;做事,不走半步冤枉路,让焦细发看了满是喜欢满是放心。就好似前世两人经了磕磕碰碰的磨合后又在今世逢在一起,你长我短的话前世说了,不合你心我意的事前世做了,剩下的就是一个心眼一门心思,谋那家业怎的往大处发哩。那阵儿焦细发见大清末日,天下失了规矩,强人四起,陡然置些土地无异于引火烧身,招来狼群争食,他就一分一分地置地,一年置一点年年有添,给人的印象就好似从牙缝里省来的,不经意里扒了披在几辈人身上的佃户外衣不说,二十多亩好好赖赖的土地就立在焦家门户下,似乎也未引起外人多大注意。平日里一家人吃着黄馍,穿着补丁衣,焦细发又会装,肩上一年四季不离那拾粪铲子和那破筐子,在人前总显出一种忙忙碌碌、土里刨食的样。

露富是焦细发没办法的事。这时已到民国二十几年,焦细发的爹娘都去世了,自己也成了四个孩的父亲,虽然依然守着藏而不露的家底,但四个儿转眼都可门高。老大娶了媳妇转年又得了孙子,老二过两年也该娶亲了,焦细发坚信老理儿,纵有金山银山总有吃空时,惟有土地是聚宝盆,年年生年年长,吃不完喝不穷,看来不置地是不行了。又觉得齐麟从外面回来了,看那权重势大样,没人敢在地藏村地界上耍横,也就放心大胆地置起地来,先是买了地藏村的败家子齐贵全河下的五亩好地,紧跟着又一机会来了。

那一年与地藏村隔犁沟种地的王庄,王财主的孙子一不小心被土匪绑票了。王财主生了五个儿子,却在儿子这辈上人丁衰了。大媳子一连生了7个闺女,直到绝经了才死心塌地。二媳子生了俩闺女后,再也怀不上了。三儿子命中无妻,头一个媳妇才进门不过三十天一场猛病死了;第二个媳妇却是天生的贱命,放着好日子不过倒跟长工私奔了;第三个媳妇坐月子时难产,大人小孩没保住一个,眼见快奔四十的人了,炕上还是一个枕头。五儿子自小是个病秧子,看那媳子整天拉长的脸面,就知他连夜里让媳妇“喜欢”的能耐都没有,还说啥传宗接代哩。四媳子倒是争气,头一胎就生个大胖小子,喜得王财主把好吃好喝尽给了四媳子,指望她旗开得胜生一串子大胖小子哩,谁知此后人倒是养得白白胖胖、细细滋滋,那肚子却再也没鼓过。王财主只好将王门香火全系在这独苗身上。

绑票得手后,土匪一开口就要百十两银子。王家说来是个土财主,把各房的体已收了才凑了五十多两银子,只好咬牙卖地。焦细发暗里盯着王家卖地动向,开初,王家要卖朱雀河上的一块旱地,几天过去了见无人来问,将地价降了再降,还是无人登门。那边的土匪等不及了,捎话说若三日内不将银子送来就不客气了,等一天又等一天,土匪割了那独苗的耳朵趁夜扔进了王家院内。急得王财主一面给土匪捎话说正筹钱哩,一面发话要将朱雀河边的那块大水地卖掉。忍疼等人上门谈说,等了几日还是无人来。王财主也清楚,都是靠种地过日子,谁有力气能一下子出那么多现银?虽是这么想,还在盼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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