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住在老城区的一个单间,房间里只有些匆忙布置起来的家具。他把她放在床上,她像个孩子一样立刻睡去了。他像面对刚出生的孩子一样新奇地摆弄着她的躯体,他把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把脸贴在她冰凉的脸上,又把头揉进她柔软的胸脯。
她被折腾地醒了,用胳膊揽住他的脖子。“我毕业了。”她说。这已经是她能说出最露骨的鼓励。
他觉得一切等待都值得。“我们明天一早就去结婚。”他把头埋在她的头发里呢喃道。他并不是在哄她,他从未这样向往一个家庭,一对战争之后的劫后余生的男女,急着在虚空中抓住一些靠得住的东西。
她听到这话之后,竟又开始落泪。泪水变得越来越多,吻不过来。他从怜爱变成了烦躁:“你怎么又这样?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她索性大声嚎啕起来。他翻身把床头的灯打开,靠在床头点上一支烟捏在手里,眼看着烟灰掉在被子上。
“你还是不信任我。”他冷冷地说。
她这才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讲他走之后,她在政府工作的父母辗转知道他们这段感情,震怒,要求她立即去美国,并且再也不能回来,断绝和家庭的联系。此时,恰好美国颁布《中国大陆学生保护法案》,允许90年4月11日之前来美的所有大陆人士自动变为美国永久居民。父母更急促地催促她即刻启程。她虽然爱他,可在那种无援无助的状态下,也无法下决心以卵击石,只能服从父母的安排。
他怔怔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不就是下周?”
她低着头说:“手续都办好了。”
他只觉得冰水浇头,心脏几乎停跳。许久才冷笑道:“你怎么对得起……”太过沉重的愤怒,他话都说不完整。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又同情起来:“你不要走好不好?留在这里,剩下的我来安排。”
她默默地把双手环到背后去解胸罩扣,从袖口抽出胸罩,倒在床上。他看着宽式简洁的、瘪瘪的白色胸罩,知道她做了决定:她此次去国就是诀别,人生重新开始,而他们只有这一夜的缘分。她为什么要千山万水地来给他虚假的希望?
他大力把她推翻过身,背朝着他,他猛然压在她身上,在她耳边恶狠狠地狂呼道:“我搞死你!”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愣住了,无力地瘫倒在她身上,做什么的兴趣都没了。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在黄昏时出海,在震耳的汽笛声中,他忽然后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绝望地看着自己和大地一点点分离。
醒来时,她已经不在了。
——那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乔意说。
——你后悔吗?井上忍问。
——我不知道。但是那天之后,我就变得非常空虚。像是所有的目标都消失了。乔意说。看着雾气从嘴唇吐出,消失在黑暗中。
两人都沉默了,井上忍欲言又止地说出两个音节,或许是想告诉他她自己的故事。然而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些年,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有时万分可恶,有时又重新变得纯洁无暇,无可比拟。我对她,其实爱早就消失了,变成怀念、痛苦、嫉妒、同情、欲望,不断循环。可是没有一秒钟,我对她的感情归于平淡。没有一秒钟。乔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