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自画像(11)

她强迫自己回忆乔意的好处。乔意也看她的画,但从来不像林满一样直率地评论,而从来都报以无差别的惊喜,像是一个别无所求的退休老人,每天早上去阳台上看自己在世上唯一留恋的几盆土,无论开出什么花来,都觉得很神奇。乔意对待她,就像对待一盆脆弱的盆栽。

林满说:“怎么这么不接受教训,还找了一个艺术家?”

姜夕下意识地转动着指上的戒指,说:“如果一个女人,不幸和一个艺术家恋爱过,就很难再和一个普通人在一起了。”

她说的是实话,她也尝试着和商人、医生交往,但结果总是失败。

“你呢?你的孩子大学毕业了吧?”姜夕问道。

林满眼角堆满温柔的皱纹,笑道:“我都快当爷爷了……我离婚了。我前妻再嫁,去美国了。“

姜夕很震惊,当年和林满在一起时一切的痛苦,一切的狂喜,一切的碎片,一切的斑斓又扑面而来。

她笑着做出遗憾的样子来:“怎么我没赶上呢?如果我当年没有那么疯就好了。”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当初有想过为我离婚吗?”

林满大笑起来,笑声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他说:“当然了。”他叹了一口气,像看一个孩子一样看着她,又说了一遍:“当然了。”

他看着她,笑着说:“我走了。”就像过去,他离开她的画室之前日常的道别。宣布了好几遍要走,脚步却迟迟不动。

姜夕内心生出一丝的疼痛:别那么快就走!时间还没到!

她看着他的脸,想要把他的脸牢牢地记住,甚至充斥她的整个回忆。而把童年、青春全部忘却,让其他男人的脸,其他男人的身体都逐渐被记忆之海浸泡溶解,最终仅仅是他们的只言片语浮在内心的虚空中。然后,她和林满之间的愤怒与怨恨消失,只剩下至今三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与柔情。

林满被她看得局促,仓皇地道别,几乎是跑出了画廊。

姜夕追了出去,跑到他身边,摸到他的手指尖,然后郑重其事地拉住他的手——过去,他们从不这样,他们一直是急不可耐的。

林满的手里全是汗,他窘迫而惭愧地说:“我已经是个老人了。”

“我知道。”姜夕说。

她一向最爱这样的故事,只因为一眼的怦然心动也好,一瞬间的刻骨铭心也罢,就这样无怨无悔地奉献出自己的一生——并不是许给对方,而是许给自己如同殉道者一样悲壮的命运。以超人的意志抵抗住了时间的摧毁,这是日常生活的史诗,是战胜了自私与欲望的的神圣一刻,把庸俗的现实击得粉碎。

“我们走吧。”姜夕说。

“去哪儿?”

“天涯海角。”

\'@@@《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开头》 台北·自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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