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 (7)

“我们住在杨柳湾,就是现在的杨柳村。1949年腊月二十九(那年是小年),正是除夕,我们几个小孩在外面打铜钱。大约是早晨8点多,这时就听见一阵军号,一支队伍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走过来。他们叫老百姓躲到屋里去,不要出来走动,说我们解放军不打好人,我们是来剿匪的。杨柳湾当时十几户人家都关上门,躲起来。我跑回屋里,从门缝往外看(小时候记忆力特别好),就看见一个解放军举着军旗走在前头,号手跟在后面,一共十几个人。有人在前面喊:‘我们是人民子弟兵,来打土豪分田地……’走到千灯脚(每年年三十都要在这里点香烛、纸钱、灯火,一连点好几天),就是现在的红庙垭口,就听见到处是喊杀声:‘杀呀!砍呀!’‘刀枪不入!’‘我们是斩不尽,杀不绝的!’——盗匪一边喊,一边举着大刀(刀上系着红绸)朝解放军冲下来,起码有二三百人,他们居高临下。解放军临危不惧,还在做政治宣传,说:‘你们是受了地主和道教头子的蒙蔽,放下手头的刀,投降不杀!’但始终不起作用。他们拿刀砍解放军,解放军没有开枪,还在讲道理,宣传、瓦解。我看见盗匪砍的砍,追的追,砍死几个,又追到河边,有几个解放军陷到淤泥里去了,我看见的。一些同志牺牲以后,盗匪的气焰还很嚣张。这时,解放军的大部队一个连过来了,他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二野三兵团十二军三二师一零八团三营八连的战士,是刘邓大军的部队。几分钟后,大部队喊话不行,就在千灯脚架了一挺机枪,还击盗匪,马尾手榴弹、机枪、排枪声响成一片。经过半小时左右的激战,盗匪被打死大约三四十人,开始往垫江方向败退。10点过后,还听见断断续续的枪声——可能追到远处去了。鲁指导员(名叫鲁国政,还在珍溪居住,从粮食局退了休)就来动员老乡打扫战场,去抬解放军的遗体,还有一些受伤的战士被扶上船,送到涪陵去医治。遗体抬到张爷庙内,一个人抬的每人一斗米,两个人抬的一人五升。棺材一斗米换一口,还请了当地一个有文化的人,叫廖伯齐,来辨认遗体上的番号,用木牌写上标记。到52年立了石碑;文革过后迁到神仙口,就是现在的十二中附近。

当天下午,在张爷庙背后掩埋了遗体之后,天都黑了。大年初一一早,解放军就发动珍溪镇的群众将盗匪尸体示众,请老乡抬成一堆,几十人埋一坑,在红庙垭口,叫扎人坑,喊老百姓去看,这些‘刀枪不入’的人还是死了,是受了蒙蔽。一些盗匪的肚子里,都是野菜和野草。

听了喻老师的回忆,我们几个年轻人就走上山坡,来到革命烈士纪念碑前。眼前的情景触目惊心:纪念碑像一个黑黑的烟囱,矗立在一堆垃圾之中,紧贴着旁边的高楼。从前的花坛正焚烧着木炭,烘烤红薯。陈亚容说:“上小学的时候,每年清明节,我们一到六年级的全体同学一共一千多人都来这里,举着自己做的花圈,胸前戴着小白花,献花之后,听老爷爷讲故事,我听得都流泪了。我的作文还得了八十多分。”可今天我们来到这里,竟无立足之地,只能站在垃圾堆里。纪念碑正面写着“革命烈士永垂不朽”,前面写着“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底座刻着13位烈士的姓名、籍贯和职务。一些字迹已经模糊,有些甚至被垃圾埋没。尽管如此,这座烈士纪念碑本身依然庄严肃穆。我们在纪念碑前低头默哀,然后俯身拨开脏物,擦去这些烈士姓名上的尘土——

中国人民解放军二野三兵团十二军三二师一零八团三营八连

刘光良河南省丰县 战士

刘孝忠 湖南省常德县 副班长

陈福德 陕西省宁绳县 战士

徐全胜 河南省湘县 战士

陶坤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

洪贵亮河南省菜野县 战士

杨怀杰河南省南囗 战士

谭道祥囗囗囗石门县囗囗

伍初望湖南省囗平县囗囗

赵华山陕西省汉阳县战士

李清和四川省永县战士

杨林河北省囗囗囗囗囗

徐天书 四川省云阳县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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