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没有说再见(八)

脸上长满暗疮的人与牙痛得半边脸都肿起来的人擦肩而过,他们互相对视,又互不理会,心里嘲笑着对方的缺陷。

奔波疾苦的旅行者说,走过那么多路之后我才知道,即使是卑微的人之间,也无感情与同盟可言。大家互相厌恶、踩踏着,却又相互利用。是利用让这关系变成坚不可摧又忠贞的模样。心里疼痛、纠结着的人辗转反侧,懊恼自己究竟是从何时起开始偏执地相信:卑微的人都意志高贵。或许是由于驱魔人信口雌黄地说,天堂是你们的。

失去门牙的人哈哈大笑着说,那是当然了,当然是他们的,他们早都是死人啦,死人都去天堂啦。

在天堂里,失聪的人听到了他一生都未曾听到过的美妙声音。于是,他写下了最动听的音乐。

自取灭亡的人穷极一生地苦思能够让自己走向毁灭的道路,究竟应该从哪里开始,又到哪里结束。失去声音的人认识了自取灭亡的人,忽然觉得与其长着舌头也不能说话,不如没有舌头。于是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最终走向毁灭。愤怒的人看着一地的血,变得前所未有的快乐起来。

奔波疾苦的旅行者说,早就知道这是一条通往苦难的路,却一再尝试。自以为是地认为,终究有一天会发现,这世界不那么丑陋——是自己让世界变得不再丑陋。可笑的虚荣练习,注定失败。失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走着走着,就变成了穷途末路的人,站在远方等待回归。驱魔人说,来,来。佛道中人说,不要相信召唤与爱恨,用理性超越疾苦。

欲哭无泪的人在温暖的冬夜,打开窗,任风吹乱头发,她想抽一支烟,终究没有点燃。房间里已经弥散开香烟的味道。

将灵魂存放在树洞里的人将唱片放入老式唱机内,冲一杯柠檬绿茶,此时喜甜,加一点蜜糖。然后坐在地板的坐垫上,背靠着墙,打开了一本名叫《去年在马里昂巴》的书缓慢阅读。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自己安好,这世界便美了。

顾北说,嘉庆,你看。有那么多名字,那么多人,他们其实都只不过是无与伦比的华丽悲剧的演绎者,他们演一个乞丐——一个即使扮演王子也知道自己是一个乞丐的乞丐。

嘉庆眨眨眼,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

痛 是心理感觉

她说,小时候,我母亲还未死去的时候,我曾在母亲的督促下,学了好一段时间书法。我跪在很长很高的案台前,用最规矩的姿势握紧毛笔,然后盯着巨大的、白色的宣纸出神,不知应该如何下笔。有时候,墨汁会顺着笔尖滑落,滴在那纯白之上,渲染开去。我便又用力地点沾,让毛笔吸满墨汁,再次立于高处,静待墨汁滴落、开花。直到被母亲轻声训斥,依旧以为是好玩的事,依旧乐此不疲。于是,学书法这件事便就此被搁置了下来。但其实我还是学会了一些什么的,那便是停顿、沉淀以及蔓延。我总觉得,书法不在于书法本身或线条,而在于那形态,层层叠叠的,存于心上。

她说,染谷,我们出去旅行好么?我想四处走走,但没有你,我怕迷失。

他眯起眼睛看着她,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他提出,想要两人一起去做些什么。过去都是他把一切都安排好,她只是跟着走。他说,好啊,你想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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