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当我在疼痛中慢慢醒来时,发现嘉庆已经微笑着站在我旁边了,凌乱的头发被精细地洗过,在脑后松松垮垮地挽起一个髻,用一支竹签插着。有些人的嘴角,只是微微上扬,就能感觉到灿烂——就像嘉庆——生来就是一张特写的脸孔,各式表情凝固在她的脸上,被一再放大成唇齿间缱绻的温柔。有些人的爱情,只是偶尔触碰,所以就产生了——就像我爱上她——若她哭泣,湿的总是我的脸,若她悲伤,苦的总是我的心。我忽然觉得一些幻象在眼前不断地飘,画面粗俗而刺眼,残忍得有些脏。想驱散,终究无能为力。我看见嘉庆站在秋日的落叶里,对我殷媚地笑,唇上涂抹着浓重的红色,似我的血。不多时,她便背转身去呕吐。落叶如雨,散发着馊臭,鼻腔里顿时填满凉薄的呼吸。那一瞬间,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吸也吸不回去。有种东西在无形中被彻底摧毁了,我心知肚明。空气照样浑浊,该爱的在爱,等待的人在等待,寻找的人依然不知疲惫。好吧好吧,随她去吧。
你怎么了?睡那么久,还一直流泪。她问。似乎已经全然不记得昨夜发生的一切。
我试图用手支撑着身体坐起来,肩膀的疼痛却让我再次跌在床上。我只是,只是有点累。你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过什么了么?我说。
发生过什么吗?你生病了还是??你在发烧啊。嘉庆摸摸我的额头,然后皱起那双精致的眉。所谓爱情,悲哀的是在长久平淡的安静生活里,慢慢搅和成亲情,而幸福的,却也是这无可救药转变而成的亲情。她待我如亲人,多好。
渐渐地,我再次失去意识。梦。父亲常与人说,我是养女,非他所亲生。你这样说是造孽,会遭报应的。母亲哭喊着冲向父亲。每一次,父母因为我的存在而歇斯底里地争执时,我都有些害怕。蜷缩在角落里,如同一支汞银温度计般感知体温的上上下下,但无法左右,于是越发觉得辛苦与悲凉。有些习惯是不能纵容的,比如悲伤。仿佛在心上留下了一个缺口,总想着,要去填满它。于是,一直悲伤下去。去了又回来,慢慢地,便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了。只是身体始终被纠缠、拖拽着,但不会撕裂。温度,是低的。连风,都是倒着吹的。没有饱满的阳光,亦没有香软的沈丁花。只有,无尽的悲伤。有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悲伤吧,就一直悲伤着,再也不好了。那声音沙哑而温柔,像嘉庆。父亲是遭报应了吧?此刻,他在见不到我的地方,会想念我么?不曾为他说过的话追悔莫及么?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的,就像隐匿在血液里的某种东西。这便是爱。他爱过我么?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