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都是从拉萨出发的。向南、向西或者向北,流连数日甚至十几日,再折返。走得远了,便觉得拉萨像家,心里时常惦念着回去。而清凉的风和幻想的热空气搅和在一起,吹向回家的路。这是座与成都极像的城市,走进去,便很容易落地开花,铺散开去。不必假装高尚,也无需为了谁。忽然发现,那些曾经处心积虑试图接近的人或物事,不过如同照射在脚踝上的光一般单纯。洗澡之后,一顿早饭。伴着夜雨,一顿晚餐。间或一些晚上,用情绪把自己灌醉。有人说,这里终究不是家,太游客,太欢城。可就这么生生地背着行李来了,满世界的微笑都是勇敢。走在直直的阳光下面,把阴仄纠结的心思晒成干燥又幽香的一段。安静而踏实,怎么就不是家呢?
白天,我坐在大昭寺门口看朝拜叩跪磕着长头的藏传佛教信徒和各种新奇的事物,一坐便是半日。这里除了当地的藏族人,还有部分是来自天涯海角的外乡人,旅行、朝拜、经商或者流浪。于是,空气变得嘈杂起来。交谈、嬉笑、低声的吟诵、沉静的叩拜、清亮的快门??种种,填充天地。我看着这个特殊的地方,觉得自己是他们中的一部分,又或者不是。那些忠实而温厚的僧侣和信徒们,自出生起,灵魂便被刻上了烙印,所以才如此虔诚,虔诚到眼角眉梢。我问,佛让众生微笑,是救赎。倘若佛让众生哭泣呢?他们说,那便是另一种救赎。总有人活着的时候步步退让,被生活紧逼。总有人以为爱太过沉重,不爱又无处可去。总有人犯下罪孽,不可救赎。于是,拜时间交错的神,对他言说,对他微笑,为他疾走,为他离开自己。我笑笑,并不反驳。如果救赎是一种力量,为何还有人生活得如此困顿?如果信仰是一种希望,为何还没有将众生解救?倘若已被解救,又何故还跪守寺门?
夜晚,我不愿意再想关于宗教与救赎的是非。坐在住所的门廊间,看随时飘来又离去的拉萨的雨。我一连看了几日落雨。记忆里,在我曾阅读过的很多书中,都描述过拉萨的雨。这让我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词去形容。它钟情于黑的夜,如同不眠的人钟情于深夜不归的雨。它味道浓重,底子纯正,不矫揉造作,不虚伪客套。说来就来,雷霆万钧,说走就走,绝不拖泥带水。我曾听说,有人很爱它。因它来来去去,无谓也好,敬慕也罢,兀自不管。也有人很恨它,因它温柔绵长,令人即使双手掩面仍挡不住泪水,好似沉在海底岩石下的、细密的光。也有的从不爱到爱,又或者从爱到不爱。反反复复。浓烈,又或平淡。被没完没了争执的、活着的深意,就像那些开在雨里的花儿,看似日日不同的浓烈,又周而复始的平淡。它们只是开了,管你说什么。那几夜,我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时常听到雨在讲话:你看这世界,难免爱浮华,爱假装,爱谎言,爱虚空的一切。但是,某处地方,总是干净、安详。某些人,总似飞蛾挨近火光。如果你不懂,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