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凯并没有死心,孟凯重新操起望远镜。此时此刻,梭梭的枝条全成了千万只挥舞的胳膊,它们伸向空气、伸向太阳,它们拥抱整个世界。七月中旬的中亚腹地,沙漠气温高达八十多度,风都带着火星,梭梭枝条就结一层厚厚的油质,跟彩釉一样。
孟凯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叶海亚的情景。父亲跟押犯人一样把他从塔城押解到精河。舅舅给他办好入学手续。大人们苦口婆心,唠唠叨叨个没完,一句话要他重新做人。父亲是个小职员,一辈子兢兢业业,胆小怕事,回到家里才有那么一点威严,父亲最不怕的就是老婆孩子,父亲是个本分人,威力所及仅限于家庭。父亲离开精河舅舅家时最后一句话让孟凯无地自容:“水流二里净,你就是一把鼻涕一团脓水四五百公里的戈壁沙漠净化不了你?”孟凯心里嘀咕:“我又不是劳改犯,劳改我呀!”
孟凯还是收敛了许多,踢足球打篮球这些容易上火的地方他都让着人家。司机表哥比他高一级,牢记大人的嘱托特务一样盯着他。他慢慢就有了人缘。两个月没跟人打架,简直是奇迹。舅舅把这个喜讯告诉千里之外的父亲,父亲来信表扬孟凯,再接再厉,成功在望。父亲对舅舅可不是这样说的,父亲担心儿子旧病复发,在塔城的时候,不停地转学,每次转学,老实不到一周,就原形毕露。塔城就几万人口的边陲小城,教师们都知道坏学生孟凯,有些教师直忤忤告诉孟凯父亲,直接送少管所得了。两个月的安静生活对父亲来讲,是惊喜交加。舅舅的儿子,孟凯的表哥责任重大,每天上学,舅舅都要单独召见,个别指导,不能出任何差错,一定要保持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一定要让这局面稳定下来,熬过这学期就好了。舅舅是单位的小科长,多少有些政治眼光。
在对孟凯同学的改造问题上,大人们处心积虑的周密计划比不上少女叶海亚,叶海亚是语文课代表,新转来的孟凯同学刚开始还能按时交作业,两个月后就开始丢三落四,每一次作业都要催,跟要账的一样。那正好是夏天,在楼道的走廊里,穿着细花连衣裙的叶海亚把孟凯给堵住了。孟凯打球打得尽兴又忘了作业,就躲进厕所,等下课铃响过半小时后才溜。刚出厕所,就看见空荡荡的走廊尽头亭亭玉立的语文课代表叶海亚,孟凯就慌了,也仅仅慌那么一下,就横下心咬咬牙硬闯。跟叶海亚擦肩而过时,叶海亚胳膊一伸就把他拦住了:“拿作业来,不交作业休想过去!”好男不跟女斗,孟凯耍赖,往下一钻想从那条白亮的胳膊底下钻过去,那白胳膊往下降落,孟凯差点碰上那白胳膊,都要贴他脸上了,他本能地往后一缩,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那白胳膊毫不客气地逼过来,孟凯同学极其狼狈双手撑地。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我要你交作业!”
叶海亚同学蹲下来的时候也没忘记伸直她那条白胳膊,白蛇一样亮晃晃地横在孟凯的眼前。叶海亚笑眯眯地告诉孟凯:“你是钻不过去的,本事大你跳过去。”对孟凯威胁最大的还不是那条白胳膊,少女叶海亚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芳香压得孟凯喘不过气来,孟凯粗脖子红脸小声嘀咕:“我马上去做还不行吗?”
“这不就行了嘛。”
少女叶海亚的白胳膊往前一伸拉孟凯起来。孟凯浑身发抖,雷电穿身似的,少女叶海亚就更乐了:“哈哈,有人害怕本姑娘啦,对不起,把你吓成这样子。去写作业吧,四十分钟后我来找你。”四十分钟后少女叶海亚举着雪糕出现在教室门口,孟凯同学一个人在里边老老实实写作业,五分钟后写完,而且得到叶海亚同学一根雪糕的奖励。
“当一个好学生很容易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