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的语言天才到了岛上方显优越,他一会儿英文,一会儿马来文,一会儿当地巴厘土语,见人说人话,见鸟说鸟话。司机都惊讶杰克的本地语讲得那么标准。不得不承认,杰克太聪明了,难怪他要当嬉皮士,嬉皮士都是些聪明才智无处施展、傲慢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怪才。只有巴厘有这么宏大的肚量,才能容纳一亿个嬉皮士的牢骚、怨恨、超出常规的心血来潮和超出常规的喜怒哀乐。我的女儿碰到了一个超常规的人,也怪,在这岛上,我觉得超常规才能成规,我居然认同了。
杰克非常喜欢别人尊重他,赞美他,我说了一句,你真有品位,他高兴得请我到君悦酒店去吃昂贵的日本料理。从我们酒店到君悦,开了足足一个半小时的车,我腰坐痛了,早知道我不还不如不夸他。杰克见我无精打采的样子,问容容:“你妈咪又不高兴了吗?我这可是为她安排的,我是舍命陪君子啊。”容容悄悄问我:“妈,你怎么总是一脸旧社会呢?”我立即把笑容挂起,说:“我是太高兴了,我特别高兴时,会眼睛发直。”杰克对容容说:“你妈的表情不可琢磨,我常常把她高兴当成生气。”
这餐饭是情趣饭,两位大厨在铁板上表演烹调术,锅铲像水袖一样飘逸,跳舞一样就把肉、菜变成了美味。杰克悄悄对容容说:“你妈咪现在才真正高兴了,你看她眉开眼笑,漂亮多了。”
第二天,杰克兴致勃勃地带我们去看当地有名的四座火山之一的阿贡火山,也叫巴厘峰。这座火山于1917年喷发过一次,岩浆一喷千里,把土地烧黑了烧肥了,撒什么收什么,连苍蝇蚊子都比山下的肥,眨眼工夫,我们身上都留下了蚊子亲热的纪念。
杰克三十年前来是这样,三十年后还是这样,他酷爱这片黑土地永恒不变的姿色,她的黑色青春可以保鲜到永远。
一望无际永恒的海洋,一望无际永恒的绿荫,一望无际永恒的蓝天,一望无际永恒的土房,任何一个城市也找不到这么多的永恒。我萌生出与杰克同样的感受,人在这里,心胸顿时变得超级开阔,我觉得嬉皮士的无拘无束也附到我身上了,我很想开怀大笑,扯起喉咙大叫,这些冲动使我爬到一个危险的石阶顶,让容容给我照相,我做出各种姿态,拍了一张又一张。容容说,你怎么了?危险,你下来吧。杰克却说,妈,你来真值了,我来给你照。我就这样出着洋相,喊叫着,我是嬉皮士!我是巴厘人!我是火山!我是海洋!……杰克对我的疯狂不但不反感,反而给我助兴,啪啪啪,给我照了个天昏地暗,把容容吓得目瞪口呆,以为我精神出问题了。多好啊!抛开了城市的压力、喧嚣、拥挤、压抑,在巴厘宽大的胸怀、原生态的风情、古老的民俗中打个滚,忘记空洞的使命、责任、崇高、伟大、仇恨、芥蒂,不看任何人的脸色,当一回彻头彻尾的自然人,撒个野,撒个泼,不撒白不撒!
容容把我从石头上扶下来,说,你今天怎么了?杰克抢着说,我终于把你妈咪哄开心了!我说,杰克,你很棒,你就是巴厘!我们娘儿俩破天荒第一次互相吹捧起来。我知道,杰克为了让妮可儿的母亲开心,他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