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忆三峡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泪沾裳”,从书里听来的三峡是萧瑟悲凉的。1997年,我从洞庭湖上船,第一次去三峡。船过葛洲坝,在大闸门里等放行,许多船挤在一起,空气里充满柴油的味道,江面上漂着快餐盒,觉得更像在我儿时沈阳铁西区的大车间里。那时好多古城还没有降至水下,我从瞿塘峡口——奉节下了船,爬了很多级台阶,进入县城。平缓的石板路纵横交错,一路上,听着两边人家传出来“吵架”一样的四川话。拐进一家小饭店,吃了一盘五块钱的炒腊肉,就着当地的高粱酒,由衷地赞叹“蜀中美食,天下第一”。吃完后,去了永安宫,是刘备托孤之地,里面游客寥寥,有一个女导游热心地想为我作讲解,我怕收钱,一再推辞,人家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不要钱,免费讲。她讲得非常好,上来就是“君才十倍于曹丕……”能大段大段地背诵《三国志》、《三国演义》中的段子,我感觉这哪是个导游,明明是个历史系教授。她还带我去了乱石丛中的八卦阵,把我领进去,结果我自己摸着摸着就出来了。她由衷地夸奖我:“你看,闭着眼睛更容易出来。”她说,再过些年,奉节就要到水底下去了,永安宫就成了水晶宫。我感伤地想,她精彩的导游词也将成为绝响。

2007年,我在巡演的路上,第二次去三峡。此时三峡水库已初步竣工,听不到“两岸猿声啼不住”,那些古猿早已进化成贾樟柯的“三峡好人”了。老奉节沉入水底,新的奉节,一排排整齐的楼房,活脱脱就是北京的天通苑。马路那个宽啊,车那个多啊。在一个菜市场,看见墙上有大幅的广告:某某,精通语文,代写诉状。

永安宫不在了,只能去白帝城。白帝城孤悬江上,有人向我介绍,过几年,水将继续上涨,淹到哪儿哪儿。我想,那时的白帝城将不再险峻。刘备和诸葛亮,以后只能在水底重演托孤戏了。或许他们会变成两尾鱼,在如平湖的三峡库区游来游去。随着中华鲟的灭绝,它们将是一种新兴的鱼类,就像古蜀国的望帝变成了杜鹃,他们君臣变成的鱼应该叫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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