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迷婆婆(2)

她又叫俺公公:“大哥,你把俺送到去管庄的路上。”

公公送她,不大会儿就回来了。

婆婆说:“要知道她是精神病人,俺就不怕了。深更半夜,俺以为她是鬼,吓得俺后背一冷一冷的。要不是人多,就把俺吓死了。”

俺心里说:“你也知道怕呀。你常把俺一个十七八岁的胆小女孩扔在家,你知道俺吓啥样不?”

心里这样说,嘴上不敢说。

一九五五年,徐庄娶了三个媳妇。俺家大门外有个石头囤窑子,那天有两个媳妇来用石头囤窑子,赶一块了,俺叫她俩到家坐会儿。

二柱媳妇问:“四婶子呢?”

俺说:“听戏去了。”

二柱媳妇说:“俺听说她老人家爱听戏,她也带你去吧?”

俺说:“一次没带过。”

三嫂说:“俺婆婆赶会、听戏都领着俺。”

二柱媳妇说:“俺婆婆也是,赶会、听戏、看热闹,都是娘儿俩一块去。俺婆婆一年也就听三回四回戏,她舍不得买戏票。”

俺心里不是滋味,也不敢说。

一九五六年这年,老家收成很好,俺家收的粮食大囤尖小囤流的。俺以为这回好了,第二年春天不用吃糠咽菜了。卖粮食听戏,再卖粮食买吃的,囤里的粮食下得很快。没到第二年春天,粮食囤就见底了。

公公说:“吃一肚子糠菜,外面穿得好,那叫‘包皮穷种’。亏了俺不会过,有钱都吃了。要是会过,俺也是个地主,得挨斗。”

那年家里养了十三只老母鸡、两只鸭子、一只鹅,都在下蛋,家里没吃过蛋。俺那儿清明节,是吃鸡鸭鹅蛋的日子。

别人问婆婆:“你家鸡鸭多,寒食能多吃点儿蛋吧?”

婆婆说:“俺一人吃一个。那些蛋卖了,吃盐点火了。”

别人一听就知道,卖了蛋是听戏了。

那时候,俺有大儿子了,分给俺的鸡蛋,俺没舍得吃,放在那里,想给大儿子留着哩。再去找,没影了,叫二小叔子拿走吃了。

天冷了,两个小叔子都没棉裤,冻得像叫花子,婆婆装看不见,还是听戏。

有天,小弟没去听灯戏,俺问他:“你咋没去?”

他说:“冷。”

俺一看,小弟还穿着单裤呢。

俺说:“你给俺看孩子,俺给你做棉裤。”

小弟哄孩子,俺在油灯底下给他做棉裤,一个晚上就做好了。

这帮唱戏的走了,婆婆给二弟把棉裤做上。她说:“俺可不能再听戏了,家里这么多活儿。”

婆婆在家干了十多天活儿。听说龙堌集戏园子又来了唱戏的,她又去听戏了。

俺有个大姑姐,聪明,长得俊,口才也好。俺俩对脾气,她一年住八个月娘家。他们夫妻好,为给姐姐治病,姐夫把地卖了。没啥卖的了,把房子扒了卖。

这年,大姑姐病重,住在俺家治病养病,住了半年,也不见好。婆婆跟俺说:“你姐姐治病没钱了,咱卖二亩地,你愿意不?”

俺说:“别说卖二亩地,咱把地全卖了,只要俺有姐姐,俺也愿意。”

卖了地,姐姐上济宁大医院住院,不见好,就回来了。

姐姐病成这样,没耽误婆婆听戏。有一天,婆婆他们又去听戏了,姐姐说:“以前,咱娘也一天天听戏,把俺一个人扔家,家里活儿多,累死也干不完那么多活儿。她听戏回来,哪块没干好,她不是打就是骂。俺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可她是俺娘,打不得,骂不得,就落了这身病。”

姐姐落泪了,她边说边哭:“有一年,俺病得不会走道了,她去听戏。听戏回来,她说:‘今儿又渴又饿又累。’问俺:‘做饭了吗?’俺说:‘没做。’她说:‘给俺做点儿饭呗。’这次没打没骂,俺挺高兴。下了床不会走,俺爬着做的饭。做好饭,他们都吃,俺没吃,咱娘问都没问。”

姐姐知道自己不行了,一遍一遍跟俺说:“你别跟咱娘一样,别生她的气。她对亲闺女还这样呢,对你这样,已经是好的了。”

俺大儿子一岁半的时候,姐姐死了。

姐姐刚死,他们全家人又去听戏,就俺跟儿子在家。吓得俺实在受不了,去了叔伯大嫂家。大嫂说:“你们娘儿俩就在当门小床上睡吧。”俺娘儿俩在小床上躺下,累了一天,躺那儿俺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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