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莲(3)

鞠完躬就完了,人就散了。

结婚以后,爱莲住在工作组的院里。那儿原来是姓时的地主家大院,药房东屋有个小套间,他们住一间,里边就一张床、两套被。

过了一段时间,爱莲到俺屋里,说要给俺介绍对象,也是工作组的。俺那时候傻,啥都不知道,这还是第一次提亲,脸发烧,害臊得不行。

爱莲说:“那个男人有文化,工作干得好。”

俺说:“那个男人好,你就要了吧。”说完就跑了。

这事就俺俩知道,爱莲没跟俺娘提,就过去了。

当时,工作组有个组长姓郭,入党的事他说了算。有一天,没有外人,郭组长往爱莲的脸上摸了一把,爱莲回手使劲打了他一耳刮子。这一耳刮子,耽误了爱莲。

百时屯管烧香信佛的人叫“会道门”,爱莲爹信佛,经常烧香。开会的时候,郭组长说:“姜爱莲历史问题不清,没资格入党。”

爱莲急了,说:“新中国成立前,俺家私藏过四个地下党。俺一天两顿给他们送饭,都是从海子壕浮水过去,一天穿两次湿衣裳,这是小事。要是中央军知道俺家窝藏地下党,一家人都活不了。一家人的命,还换不来俺的入党资格吗?”

村干部说:“你爹是会道门头子。”

爱莲问:“他是谁的头子?你倒给俺说说!”

他们说不出来啥,可爱莲到了没入上党。二〇一三年秋天,俺回巨野看爱莲,提起入党的事,她还生气呢。

郭组长有媳妇,他看上百时屯小学老师云英,整天追云英,吓得云英看见他就跑。云英没娘,住在百时屯姥娘家,经常下了课跟俺学织布。她有文化,长得俊,说话也好听。

郭组长胡整,上面不光撤了他的组长,还把他开除了。

后来,李庆招到章缝工作,爱莲搬到章缝。李庆招到巨野工作,爱莲跟到城里。国家号召支援农业,她又回到百时屯当农民。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李庆招是巨野县工商局长,成了当权派,经常挨斗,吓疯了,回家住着。

有一回,城里造反派要斗庆招,爱莲抱着三儿子跟来了。夜里,她把三儿子哄睡,就出门了。

找到开会的地方,她看见庆招在前面撅着,听见里边人批斗他,说他“耳根子软”“驴耳朵”“听人家话”。她一脚踹开门,拾起砖头就砸过去,那个人躲闪一下,没砸着。

爱莲直接问那个人:“你们这是革命还是整人?你走的是谁的路线?俺家门上有牌子,俺是革命家庭。你们把他整成这样不算完,还想咋整?国民党没把他整死,你们想把他整死吗?你们要是把李庆招整死,俺也不活了。”

她拉起丈夫,说:“走,咱回百时屯。谁要是敢再找你,俺用抓钩刨死他!刨死一个够本,刨死两个挣一个!”

全场的人都傻了,没谁敢拦着。

第二天早晨,他们回到百时屯。县城这边都知道,庆招家的是半吊子,没人再招惹。

庆招回到百时屯,百时屯也搭台子,要斗老红军姜来云,把李庆招、姜来运、李素英也整上台,一起斗。

批斗大会刚开始,爱莲几下翻上台,问大队干部:“‘文化大革命’,你革的是谁的命?俺看你革的是共产党的命!没开除李庆招党籍,他是不是共产党员?姜来云、姜来运、李素英谁不是?打日本鬼子、打国民党的时候,你们都干啥去了?他们打下江山,天下太平了,你们收拾他们,你们到底想干啥?”

大队干部没一个搭话的,待了一会儿,有人喊:“散会,散会。”

准备好几天、费了不少劲的批斗会就散了。

说起过去的事,她跟俺说:“姑奶奶,人家屙到头上,咱扒拉扒拉。实在不中了,就得拼它一家伙。”

这几年,有人问爱莲:“你现在还有那劲不?”

爱莲说:“蹦不起来了。”

“文化大革命”过去了,李庆招的病也没治好,七十四岁那年死了。爱莲的六个孩子都有本事,大孙子李锐是书法家,在巨野很有名。

爱莲的三儿子在上海做生意,他给爱莲在巨野县城买了高层。房子装修好了,三儿媳妇找好保姆,让她搬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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