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莲(1)

爱莲比俺大一岁,姓姜,按辈分,她叫俺姑奶奶。

六岁那年,俺去找她玩,爱莲说:“俺家枣没咋丢,俺天天看着。你家枣树这么多,也没人看,都快叫人家偷完了,咱去看枣呗。”

俺说:“行。”

俺两家枣园离得近,俺俩拉着手去枣园看枣。走到枣园,爱莲说:“咱两家没有妈妈枣,坠家有,俺去够坠家的妈妈枣。”

妈妈枣个头不小,又甜又脆,下面有个小圆头,像乳头似的。爱莲爬树快,一会儿就摘了二十多个枣回来。那时候,小孩子也穿带大襟衣裳,她用大襟兜着枣回来,说:“吃吧,姑奶奶。”

俺就是白吃。俺爬树也快,就是不敢偷。

中午回家吃完饭,俺俩又去看枣。爱莲说:“垛家的梨熟了,离老远都能闻见香味,咱俩去偷梨吧。俺上树,用脚跺梨树枝子,你在下边捡,熟的往下掉,生的不掉。”

俺说:“俺不敢去。”

爱莲生气走了,吓得俺躲在炮楼里不敢出来,比偷梨的还害怕哩。

时间不长,爱莲用大襟兜回来十多个梨,又香又面。

爱莲说:“俺在梨树枝子上跺两脚,梨掉下来不少,没捡完,俺就跑回来了。俺看见看梨的四奶奶,四奶奶没看见俺。”

梨没吃完,又不敢往家拿。俺想了个办法,用大麻子叶包上,用土埋上,啥时候想吃,扒出来就吃。十个梨得用十个大麻子叶,俺俩从一棵麻子上往下掐叶,把一棵麻子掐得光秃秃的。包好梨刚埋上,爱莲娘来了。

她娘问:“你掐麻子叶干啥?这棵子不完了吗?”

吓得爱莲离她娘好远,怕她娘打她。

她娘打了点儿枣走了。

爱莲说:“吓死俺了,要是俺娘看见俺偷的梨,少不了一顿打。”

跟俺常在一起玩的,还有菊个,她跟俺同岁,比俺生日大。夏天,菊个天天去瓜园,不能跟俺们玩了,她让俺们去瓜地玩。中午该吃饭了,菊个爹来了,换菊个回家吃饭。路上看见一个浅水坑,爱莲说:“这天热死人,咱去水坑洗洗再走呗,走到家衣裳也干了。”

俺仨穿着衣裳下了水坑。那年爱莲七岁,俺和菊个六岁,坑里的水到膝盖上边,俺仨来回蹚水玩。坑里边有个土井子,菊个掉井里了。爱莲去救她,也掉里面了。

俺得救她俩,看了一圈没人,她俩的小头发辫在水上漂着。俺把左脚使劲往泥里扎,右腿往前,伸过去一只手,摸着爱莲的手,用力一拽,她俩都上来了。上来以后,她俩咯喽吐一口水,咯喽吐一口水,吐了很长时间,回家谁也不敢说,说了就得挨打。

冬天,俺和爱莲、菊个去找二妮儿,二妮儿十三岁。

二妮儿说:“俺从姐姐家拿来一瓶梳头油,俺给你们梳头呗。”

俺仨高兴坏了,都说:“给俺先梳,给俺先梳。”

二妮儿说:“先给小的梳。”

俺比她俩小,二妮儿先给俺梳。她把俺前边的头发剪得齐齐的,抹上梳头油,梳得一绺一绺的。给俺抹完了,俺一照镜子,感觉可美了。

俺四个长这么大,都是第一次梳油头。

第二天,俺四个头脸都肿了,眼睛肿得睁不开了。

娘问俺:“从哪里整的梳头油呀?”

俺说:“二妮儿家。”

俺娘到二妮儿家拿回来梳头油,叫二哥看,二哥说是巴豆油。

那时候,也没什么药,娘煮了蒜瓣水,叫俺把头洗了。过了几天,俺们脸上都褪了一层皮。

爱莲家常住地下党,她爹在单县大孟庄待着的时候,就跟地下党接上头了。后来,八路军和中央军在百时屯拉锯,她爹暗地里帮八路军从各庄敛上来吃的,再偷着送出去。那时候干这样的事,全家人的脑袋都在柳树梢上挂着呢,说不上啥时候掉下来。要是中央军知道了,一家人都得杀光。

有一回中央军撤退,用百时屯的驴驮子弹箱子。爱莲跟着她家的驴走出去老远,再走怕摸不回来,她偷着用柳枝捅驴屁股,驴一会儿就疯了,乱踢乱蹦。中央军生气了,赶紧打发她回家,驴也跟着回家了。

那时候八路军穷,百时屯人编了一套嗑:

八路军,不吃香,

破袜子破鞋破军装。

哑巴火,白打枪,

子弹辫子装格挡。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