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孙犁先生(1)

致孙犁先生

史航

孙犁:(1913年4月6日—2002年7月11日),现、当代著名文学家,被誉为“荷花淀派”的创始人。原名孙树勋,曾用笔名芸夫,1927年开始文学创作。曾任晋察冀边区文联、晋察冀日报社及华北联合大学编辑,延安鲁迅艺术文学院教师,《平原杂志》编辑。

代表作品:《荷花淀》《白洋淀纪事》《铁木前传》《芦花荡》《嘱咐》《风云初记》等。

史航:编剧、策划人。1992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从事话剧、电视剧创作至今。代表作品:《京城镖局》《凤求凰》《大漠豪情》《铁齿铜牙纪晓岚》(第一部)(第三部)《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

孙犁先生:

今天是五四青年节,我如今四十一岁,你是冥寿九十九岁(明年的四月六日是你百岁),我们都不是青年了。不是就不是,他们过节,我们写信。

你当然没在等我这封信。我也不常给陌生人写信,除了小学作文课给边防军叔叔写过信。高中的时候,我给三个作家写过信。一个是三毛,一边写一边恨自己认识的繁体字不够多,怕台湾人读不懂简化字。还有两个是王安忆和陈村,是我那时到现在都喜欢的作家,当时上海流行甲肝,我怕他们死掉。信都没有邮出,三毛是因为没有地址,另两位是因为上海甲肝疫情很快就控制住了。

此番给你写信,另是一番滋味。因为你晚年文字,时常是寂寞刻骨,我这迟来的读者,常因你的寂寞而落寞,恨自己没有早早给你写信报到。然而,报到也是麻烦,你文章中提到——“我一辈子也没有用过秘书,现在甚至没有三尺应门的童子。我住在三楼,上下不便,每逢有收报费,投挂号信的,在楼下一喊叫,我就紧张万分,天黑怕摔跤,下雪怕路滑,刮风怕感冒,只好不订报,不叫朋友寄挂号件。就是平信,也因不能及时收取,每每遗失。在此,吁请朋友来信,不要再贴特种邮票。”

我也看见你记述许多登门求教的文学青年,又友善又局促的局面。

其实我去了也不会求教那些写作秘笈的,因为你我都知道没有,但凡人坐下来写东西,不过是给自己做一次拓片。自己是碑,就拓下了碑文,自己是瓦当,就拓下瓦当纹。

我当然也想说说对您的读后感,但当面夸人,双方都不会自在,夸到一半,必是冷场。我只有在微博上,在您笃定看不到的地方,可以坦坦然然说您是“外冷内热始终清”,说您此生“清隽峻拔,有憾无愧”。

想来想去,还是很愿意听你讲你的冀中救亡岁月。那是你的青春好时光,意气风发,慨当以慷。我读《风云初记》,看你描述冀中的四季,写庄稼的模样,写道路上的人群,村庄里的集合,我觉得我渐渐在场了。

你写部队转移,都已经站好了队形,大伯还不断猫着腰跑过去,和战士们小声说话儿,说两句就赶紧退回来。一个战士说:“大娘,我们不是给你打了一个小玻璃盆吗?我去领钱!”“快别寒伧!”大娘小声说,“就当你小兄弟打了。”——我被这些描摹感动,因为细致,真挚,平实而又饱含热情。

美国有个好导演叫弗兰克·卡普拉,二战时他从军,拍摄了一组纪录片,叫《我们为何而战》。看你的那些小说,有意无意地,每篇都在回答。所以你的白描文字里哪里有闲笔,那分明都是你的主祷文,你的布道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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